第十七章 白骨喚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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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愈加多了,幾乎沒走一步都能碰到鬼火,放眼望去,恍如大江東去時浩瀚的幽綠火光,無法計算到底有多少優秀的生靈骸骨葬在這裏。
哢擦!
哢擦!
白虎行走時霸氣無雙,大地不能承其重,在堅硬的白骨路上留下一連串的虎掌印。
它是白虎,至尊的白虎,何須遷就,去收斂自己的力量。
“老朋友來了,不應該歡迎歡迎嗎?”天符道人腳尖一蕩,示意白虎停下,停在一座白骨山上,他眸子裏泛青,存著一座法盤飄蕩,默默感歎道。
一時間很寂靜,此地,有白虎,有他,有黑炭,卻無能與他對話之人,白虎是獸,黑炭失魂,他的話注定沒有回應。
“嗤,有你有我,就是天生的宿敵,簡直是妙到了巔峰,還真是會說。”一身冷笑,聲音壓得很低,竟是從地底傳出。
同一時刻,一道白骨地門“轟”地一聲,在天符道人身前打開,地門嵌造在大地山巔上,若大地之門戶,門內有石階不知通向何方,門戶上的一個個骷髏躬身行禮,在邀請仙人男子走入。
天符笑了笑,並不走進,道:
“世俗凡人家中,家家有門戶,戶戶有門坎,貴人家門上有九尺黃粱,富人家則以金器作添頭,貧農家去山裏打兩根野柴作門坎便算是不錯了。”
他又頓了頓,看這白骨門也算堂皇大氣,可唯獨缺了門坎,頓覺可惜,不由地砸砸嘴,卻又道:
“蓋因缺了門坎,故你這地方眾生進得,我卻進不得,實在是可惜。”
門戶背後再次有鬼笑聲傳出,卻道:“你生我死,我死你生,無窮無盡,無綿無衍,老朋友,快些歸來吧,別在霸著那金玉寶座不放了,我可是想你的緊呐。”
“別急,金玉寶座和純陽冠冕遲早要交到你手裏去,不過,你這門可不好進,還是你出來一敘吧,這麽多時日未見,我也很想念你。”仙人男依舊不動彈,要那地下鬼聲的主人出來。
“這……”那鬼聲主人略略遲疑,道,“那你退後半步,讓我出來。”
天符道人聞言一挑眉,又端詳了那片大地,歎道“你的白骨身又有精進,真是好毅力,我們都小看了你,無邪。”
“哼,都靠不住的話,那便隻能靠自己了。”鬼聲傳出,很是怨憤。
仙人男子一聽這話,反倒不再責怪,而是說出安慰溫暖之語:“好好好,你沒錯,都是我的錯,快出來,我過會帶你去見一人。”
“什麽人?”
“你一直想念的人。”
“難道是……”
“是!”
“我還沒說是誰呢!”
“我知道。”
“嘖,真是無趣。”
……
白骨大地開始震顫,仙人男子一步之下縮地成尺,遠離之前那扇白骨大門,站在一裏開在的地方凝視。
“碰”地一聲,白骨大門猛地合上,這門竟不是左右關闔,而是上下緊閉,像是兩粒光潔的門牙。
“白骨堆上築京觀,彼岸惡鼻白骨身。”天符道人在遠處吟唱歌謠,“你的算計愈加深了,再這樣下去,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我的下一世。”
“要麽你吃我,要麽我吃你,有什麽區別,還是擔心你的幾個好兄弟吧,它們不是省油的燈。”白骨山上裂出一張白骨大嘴,在言語,回應天符道人的話,一張一合時,山崩地裂,無數碎骨落到其中,能聽到“哢擦哢擦”地奇異咀嚼聲。
有歌曰:
“萬古幽寂白骨出,生死不滅屬阿鼻。”
難以想象,一顆山那麽高的頭顱藏在白骨山內,頸椎和山脈一般綿長,頭顱昂起時,白骨巨口不斷吞食海量白骨,像餓了無數歲月,要一朝吃回來。
天符道人背後站出一名帝皇的虛影,一襲黃袍加身,帶著審視的目光,打量在眼前緩緩坐起身的白骨巨人,白骨巨人比山高,全身上下每一塊骨頭上,都雕有栩栩如生的凶獸骨刻,甚至氣息上都完全一致,白骨巨人不像一座白骨,很像是一座山,一座馱著萬獸的山,山名無邪。
白骨亦名無邪,
除它之外,世間無邪!
兩朵幽幽綠火在它空曠的眼眶中跳動,它動了,它將白骨手伸入身旁的白骨大地中去摸索。
無邪指上骨節嶙峋,每一個細微處,都能聞骨炸響,骨節間骨刺叢生,恰好將白骨大地梨過一遍又一遍。
“阿鼻,睡了這麽多年,該醒來了,與我共飲一河血。”
最終,白骨地被翻得七零八落,無邪也終於從其中尋到自己想要的——百鬼夜行棍,其名阿鼻。
白骨所鑄,百鬼繚繞,寶象森然,棍觸地時,百鬼夜行人間,棍指天時候,鬼氣衝霄,恨比天高。
他手所握處,是棍端一獨角赤鬼王雕飾,一握之下,赤鬼王雕赤發張揚,吐出紅雲朵朵融入於白骨巨人的骨上,白骨棍愈顯凶狂,舉棍狂舞時,有百鬼衝霄,天際紅光隱隱。
又見一殘月忽在天際飄閃,光芒時明時暗,遠觀如彎刀,近看是口鍘刀,再看時,又為一把月牙刃,為天地所持,刑罰眾生。
“鏗!”
殘月動時如刀滾鞘,驟然間從天而落,朝那白虎斬去,月牙雖大,卻大不過堪比一方蒼天的白虎,竟斬沒於白虎脖頸中去,不見其蹤跡。
月光為刀鋸,不帶一縷殺機,入肉而不見血,斬虎亦不聞聲。
白虎一雙獸眸陡然睜大,伏地嗷嘯時聲波如潮,脖頸肌肉一陣翻滾,反將那道月牙刀從傷口處擠出來,卡在體表。
“好好好,好濃鬱的生機,本將軍的麾下正缺一個白虎偏將率領群鬼。”瞧見月牙刃斬於白虎脖頸上,無邪欣喜至極,棍尖在地上輕盈一點,轟然間,白骨大地又是被掀開了一大塊兒,現出一個大坑。
它剩餘的半截真身躺在坑底,腰下寸寸骨節早已與大地相合,摒結出厚厚的石灰殼,很難動彈。
“嗬!”無邪這麽笑著,笑得鬼氣森森,動作一下子溫柔起來,雙手搖曳時握風成障,掌心扣住一縷暖風,於一瞬間拍出三百六十掌,動作如拂花摘葉,細膩處可見不凡,掌所拍處,暗合人身周天穴位,行周天之實,各穴位中盡皆被注入一縷生機。
“哢擦”
石灰殼酥化,裂出道道間隙,洶湧的氣流從裂隙中噴射而出,青色的光線在其中閃爍。
“砰”地一聲,白骨巨人的鼻梁被砸出一道白印,是一塊數百斤重的碎石,從它腳尖濺射而出,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大腳趾在伸展,竟是活生生的人族腳趾,曆經歲月的塵封,竟還有著紅潤光澤,指甲蓋上一輪月牙痕極皎潔,像一輪小月亮。
青光愈盛,覆滿無邪的下半身,石灰殼節節炸裂,竟露出半截人族肉身,直到它完全直立而起,所有動靜都在頃刻之間停息,它昂著頭顱時下巴微揚,它竟比那遮天的白虎更要高大半籌。
真是神奇到詭異的存在,這是一種何等詭異的生命。半身白骨,半身血肉,血氣如何運行,精氣神如何圓滿,它又是如何存活,實在是有太多未知了。
無邪一踏地,大地震顫,一躍而起時,身形竟能沒入天空,身下魔雲濤濤,化作一頭魔魘馱著它向向那白虎衝去,黑漆漆的馬蹄上結著山印,山印在放光,顯現出一座萬古魔山欲鎮壓白虎。
斬!
同一時刻,無邪揮刀呼喝,跨坐在雄健的魔魘背上,俯身抽棒,棍身上遊走的百鬼同時冒出,口吐鬼霞為這一擊加持,故棍上幻境重重,更是棒重千鈞。
“既然月牙刃砍不下你這畜生的頭,那我就一棍敲碎你的腦袋。”無邪狂笑道,光潔的頭骨上生出一片細密的紅絨毛,像一片染滿血的草地。
這一棍敲的不是別處,正是那月牙刃刀背上,不免也有完整劈下白虎頭顱,展示勇武的念頭。
白虎甩動巨尾怒吼,它不認得眼前的詭異存在,對於任何挑釁於它的生靈,唯有被徹底撕碎的血,才能讓它沉寂。
但它顧忌著它的主人——天符道人,故它忍耐著體內蓬勃的煞氣,趴伏在大地上,哪怕怒得紅眼,也不去理會白骨巨人的挑釁。
而作為白虎的主人,天符道人稍抬手,他需要庇護自己的麾下,他很渺小,甚至沒有無邪的小指指節高,可當他踏上白虎背上時,無邪驟然停下動作,這時棒離白虎頭顱僅有三寸。
“你要偏將可以,不過這頭白虎你不能斬,其它三靈在哪你我都知道,終歸是可以想辦法弄到手的。”天符的笑容依舊溫煦,對無邪尤其的友善。
“此子如何。”仙人男子一拍手,白虎便張開口來,吐出被封禁的黑炭肉身,正被三四道禁製神鏈捆著。
無邪蹲下來,伸出食指來在黑炭膨脹的軀體上揉來揉去,口裏嘖嘖聲不斷:“老子化成灰都認得,你會選到他,真是步昏棋,隻怕達不到標準。”
天符道人未在意無邪的嘲諷,而是道:“你我都是下棋人,早知我布局無定子,一招好棋上必要掩上三手昏招,這一回,這一局,我一樣能贏,大可看看結局如何。”
“哼,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你可不是第一回做了,別連累我就好。”無邪冷哼一聲,此時瞧著天符道人的眼神,格外凶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