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

    大燈支在草坪上，白亮的燈光把這一片空間都籠罩在內，悍馬吉普車停在路邊，紛亂的電纜和桌椅電腦被隨意安置在地麵上，預定的起爆位置四周已經拉上了警戒線，所有人都待在五十米之外，一個龐大如山巒的影子佇立在警戒線之內，那是風暴的重型攻堅機甲，它的手中握著那枚溫壓彈。

    三三兩兩的人影站在燈光下，某種不安的氣氛隱隱在空氣中彌漫，但沒有人出聲打破沉寂，所有人都保持沉默，計時器在桌麵上閃爍，紅色的數字在黑夜中跳動，分外刺眼。

    還有十分鍾。

    9分59秒。

    9分58秒。

    上校坐著一動不動，他的表情隱藏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

    中年人皺著眉頭，手中握著水杯，手背上青筋暴起關節發白。

    趙高手中握著那柄m1911手槍，神情像是被冰封，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他們和地下的三人已經完全中斷了聯絡，十分鍾過去了，沒有絲毫消息，沒人知道那三個人是死是活。

    9分30秒。

    9分29秒。

    數十道視線悄悄掃過計時器的屏幕，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但那個猜測被沉鬱的氣氛壓在沉默的水麵以下，執行部的部員們相互交換視線，他們都心知肚明，但沒人敢率先提出來，仿佛那個假設一開口就會變成血淋淋的現實。

    中年人把水杯拍在桌麵上，“不能再等下去了！”

    趙高抬起手槍。

    “趙高，我不能讓你再這麽胡鬧下去！我們不能拿整座學院的人來冒險！我們已經浪費了十分鍾，現在亡羊補牢還來得及！”中年人起身，“你如果想開槍，那你就開槍吧……我一定要點燃鋁熱劑！”

    趙高臉色沉下來，場麵已經快要控製不住了……越接近時間的臨界點，人們的心態就會愈發不安，一旦突破底線，在場的這些人最終會罔顧自己的威脅強行推行計劃，趙高從沒想過自己真能鎮住所有人，他隻是在拚盡全力為陸巡爭取時間，多一秒是一秒。

    手殘啊手殘……你他媽倒是快一點啊！

    “等等。”上校出聲。

    所有人都一怔。

    “再等等……”老人低聲說，“再等等。”

    趙高都愣住了，他沒想到上校會主動出聲製止。

    “給那些年輕人一個機會，不就是我們這些老家夥的職責麽？”肖恩抬起頭，“我不會拿整個學院中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冒險，也不會剝奪每一個人的生存權力，諸位……讓我們祈禱吧。”

    ·

    ·

    ·

    地下。

    青年扶著牆壁踉踉蹌蹌地前進，他用盡全力爬出隧道，四肢都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雙手雙手都毫無知覺，沉得像是鉛塊，氣管和肺部火辣辣的，陸巡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要爆炸了，呼吸粗重艱難。

    不到五十米的隧道，陸巡爬了足足三分鍾，一路奔逃一路摔跤。

    陸巡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這樣亡命逃亡過，以前沒有之後也不會有……大腦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隻記得往前往前再往前，在濃墨般的黑暗中踽踽獨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雙手扶著兩側的岩壁，靠著觸覺判斷方向。

    陸巡起身鑽出隧道，捂著胸口彎腰劇烈地咳嗽，吐出黏稠的唾液，渾身都是泥土和蛛絲。

    “還有八分鍾。”老賈一直在監視時間。

    阿利安娜抱著菲碧站在下水道的岔路口前，她的速度比陸巡稍快，提前半分鍾就逃出了隧道，然後站在岔路口前等待，“陸巡……快走！”

    青年一怔，他沒戴夜視儀看不到女孩，但陸巡沒想到在這多一秒鍾都有可能決定結果的關鍵當口，這姑娘居然會傻到站在這裏等他。

    “快走……別等我了。”陸巡靠著牆壁慢慢坐下來，“還有七分鍾，快逃啊……”

    女孩一怔，她不明白為什麽陸巡反而不逃了，後者坐在地板上劇烈地喘息，現在明明不是應該休息的時候。

    阿利安娜以為陸巡是體力耗盡走不動了，想上來攙扶他，但她剛剛轉身，又忽然滯住了，雙眸驚愕地瞪大。

    陸巡低頭調整自動步槍的槍帶，然後伸手握住步槍的槍柄，食指扣住扳機，“快走，否則我們都逃不了。”

    冰涼的黏液從洞頂上滴落下來，落在青年的肩膀上，浸透了他的衣服。

    媽的……這叫什麽破事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連夜雨……真是禍不單行，沒看到自己剛剛從大boss的老巢裏逃出來麽？曆經千辛萬苦死裏逃生，按照正常的劇情發展，接下來難道不應該是慶功宴麽？然後上校給自己發個臉盆大的獎章什麽的……皆大歡喜。

    但這突然橫插一杠子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是怎麽回事？

    這就好比唐僧師徒曆經重重磨難好容易抵達西天靈山，指望著這次是真到頭了能鬆口氣了，就等著取了真經回大唐複命，誰知觀世音掐指一算說你們隻經曆了八十難還缺一難，又安排大鵬連人帶馬全扔河裏了。

    英雄一路升級打怪，幹掉了魔王救出了公主，從倒塌的王宮裏逃了出來，眼看著遊戲就要結束了，然後在返鄉的路上被一個小怪砍死了。

    這不是坑爹麽？

    這編劇的腦子有坑吧？你跟主角有仇麽？你不把主角幹掉誓不罷休麽？

    陸巡抬起頭，腥臭的氣息從頭頂的黑暗中噴吐出來……這也是他為什麽不再逃了，青年剛剛爬出密道就意識到了獵人的存在，那東西的殺機在一瞬間就鎖定了自己。

    陸巡清楚自己不可能逃出去了，如果爭取時間，他或許能讓阿利安娜和菲碧成功逃離。

    阿利安娜抱著菲碧緩緩後退，她戴著夜視儀，在女孩的眼中，那頭龐大的獵人像章魚一樣爬在下水道的洞頂上，它用觸手攀附住四周的牆壁，身體慢慢下沉，在黑暗中發出毒蛇般的嘶聲。

    狩獵者龐大的身體悄無聲息地落在陸巡的背後，青年坐在地上麵向女孩，微微笑了笑。

    “還有七分鍾。”

    “老賈，這次是真跑不了了。”陸巡輕聲說。

    老賈沉默半晌。

    “你不後悔就行。”

    “傻姑娘，快跑啊。”陸巡張口，女孩通過他的口型看清了他在說什麽。

    青年把自動步槍扛在肩上，槍口向後，猛地扣動扳機！震耳欲聾的槍聲在下水道狹小的空間中回蕩，槍焰把漆黑的下水道照亮。

    阿利安娜抱著菲碧一步步後退，然後轉身奔逃，她不敢回頭，在下水道裏一路狂奔，把所有的聲音和光線都遠遠地丟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