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8年的12月24日，上海的雪下得很大。

    作為一個南方城市，上海其實很少下雪，12月遠遠沒有到該下雪的時候，但人類文明毀滅之後地球的氣候正在逐漸改變，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氣候越來越冷了，每年下雪的時節都在提前。

    陸巡在學院裏找了一圈，最後發現檸檬坐在主樓的樓頂上，她不知道坐了多久，小小地縮成一團，頭發肩膀上都是細碎的雪花。

    陸巡坐下來，朝著雙手嗬了一口熱氣。

    往下望過去，學院裏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白，隱約透出黑色的水泥地麵，孤零零的腳印和車轍縱貫雪地，這個時候很少有人會在外閑逛，學院裏其實都是一幫怕冷的人，下雪天他們更願意捂著被子縮在室內。

    今天是平安夜，風暴破天荒地拿出幾個蘋果分給大家，那幾個比冬棗大不了多少的蘋果被雷赫切成了幾十份，每一份都是像紙一樣的薄片，對著燈能透過光來。

    這個時候上校正帶著所有人聚餐，桌上擺著小小的聖誕樹，樹杈上掛著亮晶晶的小飾品。對西方人而言平安夜是個很重要的日子，明天就是聖誕節，陸巡對這種充滿了西方儀式感的聚會無感，所以他偷偷地溜了出來。

    檸檬靠著欄杆坐在天台上，沒有扭頭看陸巡，她愣愣地望著極遠方的廢墟，被大雪覆蓋的城市在黑暗中散發出淡淡的輝光。

    “餓不餓？”陸巡拉開外套拉鏈從懷裏掏出麵包，塞進檸檬手裏，“你今天晚上什麽都沒吃。”

    女孩愣了一下，敢情這家夥半路偷跑出來就是為了來給自己送吃的？

    檸檬低頭啃了一口，吸了吸鼻子，“涼了，不好吃。”

    但她三口兩口就把麵包啃完了，想來確實是餓壞了。

    陸巡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蘋果，檸檬眼睛亮了一下。

    “風暴悄悄塞給我的，就我有這麽一個蘋果，連上校都隻分到了一丁點蘋果皮。”陸巡把蘋果遞給檸檬。

    檸檬“噌”地一聲抽出刀來，速度快到陸巡根本來不及反應，後者隻看到殘影從眼前閃過，女孩收刀入鞘，青年手中的蘋果居中裂作兩半。

    “你一半我一半。”檸檬說。

    “坐在這裏不冷麽？”陸巡咬了一口蘋果，他注意到檸檬根本沒有添衣服，握著刀柄的手指節凍得通紅。

    “這樣更好受一些。”檸檬搖頭。

    “更好受一些？”

    檸檬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像我們這樣的人，體內無時無刻都像被火灼燒一樣，吹冷風會舒服一點。”

    陸巡默默地點頭。

    檸檬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蘋果，忽然輕聲說:“上一次吃蘋果，我隻有六歲。”

    “六歲？”陸巡問，“檸檬你六歲時在什麽地方？”

    “不知道。”檸檬搖了搖頭，“我對六歲之前的事沒什麽記憶……我隻記得那是個很大很大的地方，有很多人，有很多孩子。”

    “還有醫生和護士。”檸檬接著說，“那裏下的雪比這裏的要大，很大很大，能沒到人的膝蓋……”

    腳下的主樓中忽然有悠揚的音樂飄上來。

    檸檬怔了一下，輕輕地跟著唱了出來:“平安夜，聖誕夜，萬籟寂，閃金光。”

    “聖母聖嬰可愛安詳，寧靜溫柔在夢鄉，靜靜安睡在天堂，靜靜安睡在天堂……”

    “你會唱這首歌？”陸巡知道這首歌，西方傳統的節日樂曲《平安夜》，幾乎人人都會唱的一首歌。

    檸檬回過神來，扭頭看陸巡，眼神有點茫然有點恍惚。

    “以前……有人教過我唱這首歌。”女孩說，“他給了我一個蘋果，然後教我唱這首歌。”

    “但我想不起來他是誰了……”檸檬喃喃，“他的臉淹沒在陽光裏，我怎麽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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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任的藥快做好了。”陸巡說，“今天已經完成第一例小鼠實驗。”

    “成功了？”檸檬淡淡地問。

    陸巡沉默了幾秒鍾，“老鼠比之前多活了五分鍾。”

    檸檬點點頭，沒有說什麽。

    “不過你放心，按照這個進度，今年年內就能把緩衝劑做出來。”陸巡說，“主任說你的情況是可以控製住的，緩衝劑能抑製你體內末日病毒的蔓延。”

    檸檬有點心不在焉，顯然沒有聽陸巡說話，她望著漫天的雪花，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伸出手，用指尖接住一片雪花，冰晶在她的指尖上長久地停留，久久地沒有融化的跡象。

    陸巡吃了一驚，伸手抓住女孩的手指，這才發現檸檬的手冷得和冰一樣，摸上去的一瞬間幾乎刺骨。

    “這種狀態有多長時間了？”陸巡瞪大了眼睛。

    檸檬慢慢把手抽回去，“不用擔心，我一直都這樣。”

    “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我的手就沒有溫度了。”女孩說，“因為這已經不是一雙活人的手，被末日病毒侵染過的機體組織，和死人無異。”

    “接下來我的手臂，身體也會逐漸失去溫度，這個時間不會太長，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明天。”檸檬扭頭看著陸巡，語氣很認真，“我是不是很可怕？”

    兩人對視，陸巡兩眼翻上去望了望天，伸手幫女孩撣去了頭上和肩上的雪花。

    “貓妖比你可怕多了好麽。”青年齜牙笑，檸檬一怔。

    “沒有體溫也挺好啊，夏天熱的時候抱在懷裏可以涼快涼快嘛，就跟抱著冰袋似的。”陸巡說。

    檸檬思考了幾秒鍾，才意識到這小子是在占自己便宜。

    不過她也不生氣。

    “鐺——”地一聲，兩人都一愣，陸巡這才意識到十二點到了，他出來時就已經到了十一點多。

    12月25日。

    陸巡拍拍屁股起身，抖落身上的積雪，雪花落在他一頭雞窩般的黑發上，看上去像是頭皮屑。

    他站在樓頂上，朝著大雪中的城市高聲大喊:“happy－christmas！”

    檸檬坐在雪地裏，看著這個年輕人的肆意大笑，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曾經的某個時刻，你是不是也像今晚這樣，在一個下著大雪的平安夜裏偷跑出來，朝著整個城市整個世界，大喊“你好啊”？

    悠揚的音樂從主樓的窗戶裏飄出來，溫暖明亮的燈光裏，人們互相擁抱互相祝福。

    “平安夜，聖誕夜，金光閃，多輝煌。”

    “牧童輕輕遙看遠方，天使齊聲把頌歌唱。”

    “救世基督從天降，救世基督從天降。”

    “聖母聖嬰可愛安詳，寧靜溫柔在夢鄉，靜靜安睡在天堂，靜靜安睡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