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溫柔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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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東淩島回來之後,雲飛和瀅萱沒說幾句話,就都把自己關到了房間裏麵。雲飛堅信,他們之間有誤會,而且溝通就是解決誤會的最好方式,但實際做起來其實很難。

    在水刺出現的那一刻,雲飛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一些什麽。一個房間,一隻大鳥,還有一些笑容,所有圖像都不清晰,而且一閃而過,雲飛當時並沒有在意。現在雲飛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家中,他開始追逐這些記憶。與以往不同,他似乎能從這些記憶想到更多。

    一些簡單的旋律在腦海裏縈繞著,應該是一首歌,雲飛還能哼出一小段,但他想不出歌名,也不知道這首歌跟自己有什麽關係。有一個背包,很大,裏麵似乎裝著一隻活物,跳動著。雲飛當時的心情很緊張,他擔心著周圍的人發現自己背包裏的東西。對了,雖然記憶沒有告訴雲飛那是什麽,但他猜測,那一定就是不斷在他腦海裏出現的大鳥。

    雲飛看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但他想,那應該是自己以前的住處。大鳥也在裏麵,它不停地啄著躺在床上還在酣睡中的雲飛。雲飛並沒有生氣,跳起來,給大鳥喂食。他們聊起天來,雖然大鳥不會說話,但似乎能聽懂雲飛的話,時而點頭,時而跺腳。想到這些時,雲飛感覺心裏有股暖流在湧動,很甜蜜,很幸福。原來這隻大鳥跟自己有這麽密切的關係,但它現在究竟在哪裏呢,不會遇到什麽危險吧?

    雲飛嚐試著再往深處想,他的頭開始發痛,而且腦海的深處又是一片空白。或許今天隻能到此為止,記憶隻能像牙膏一樣一點一點地擠。

    心事重重的瀅萱剛回到公寓中,就打開了自己的電腦。她的心中充滿著疑問,時時刻刻都在想著dá àn,像掉進了一個泥潭裏麵不能自拔。她要找回以前看過的那篇報導,或許那裏麵就有dá àn。

    除了證實自己的想法,瀅萱找那篇報導還有一個想法,就是希望看到新聞的後續報導,希望看到命案的凶手已經被抓。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瀅萱覺得雲飛都是一個善良的人,她不相信他會做出那種可怕的事情。

    要找回一個月前的報導不容易,瀅萱不停地嚐試著關鍵字,花了十幾分鍾,終於找到了。

    千脈山。

    五人被殺,一人失蹤。

    遇害者全是名為“發現文明”科學探險團體的成員,失蹤者是團體的領隊,名為劉劍宇。

    4月19日發現屍體,也就是遇到雲飛的前一天。

    現場有明顯的打鬥痕跡,但沒有留下任何利器。

    屍體四周都有孔洞。

    現場發現幾根奇特的藍色羽毛。

    瀅萱臉色凝重,沒有多想什麽,繼續在網上搜索這篇報導的相關文章。其他的文章,大多是這篇新聞稿的轉載,還有就是增刪一些文字,其實還是一樣的內容。

    當看到“警方抓獲419凶案疑犯”這樣一個標題時,瀅萱兩眼發亮,迫不及待地點開文章。但讀完之後,瀅萱又有些失望。原來抓獲的並不是凶手,而隻是一名剛好在千脈山出現的扒手。

    瀅萱又找了半個小時,依然沒有找到她希望看到的內容。

    凶手依然在逃。瀅萱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

    瀅萱呼一口氣,從電腦桌前站起來,走到了陽台上。夜色已經降臨,整座城市都被籠罩在黑暗中。超市門口的熙熙攘攘,小巷子中亂竄的黑影,哪個才是這座城市的真麵目?

    第二天,一切又如往常一樣。瀅萱帶著節後綜合征上班,雲飛則趕他在網上接的單子。

    傍晚的時候,雲飛接到瀅萱的diàn huà,說是今天發了季度獎金,要買些好東西回來吃,不用做飯了。雲飛聽瀅萱的語氣,似乎很歡快,完全沒有了昨日的陰鬱。莫非誤會已經解除了嗎?雖然不清楚,但雲飛還是很高興看到這樣的結果。

    瀅萱讓雲飛到自己的公寓去。剛下樓,雲飛就見到瀅萱拎著大包小包,喘著大氣還衝自己憨笑。

    “你也太誇張了吧!”

    雲飛急步上前幫忙。

    “我們今天吃大餐!”

    瀅萱一邊喊,一邊把袋子裏的食物放在臨時擺出來的桌子上。食物都是已經做好的,像是酒店的菜色。雲飛等著瀅萱回來,肚子早就餓得打鼓,現在看到香氣四溢的食物,禁不住垂涎三尺。趁瀅萱背過臉去,雲飛迅速地抓起一塊肉塞到嘴裏。不過這一動作還是被瀅萱發現了,她笑著道:“你洗手了嗎?”

    “馬上洗!”

    兩人坐在桌子邊上,雲飛狼吞虎咽地吃,瀅萱則像往常一樣,一邊吃一邊說起今天發生的趣事。

    把肚子填得差不多,雲飛才抬起頭來,看到瀅萱的那一刻,他的心裏莫名地產生一種溫馨的感覺。雲飛微微笑著,目光久久停留在瀅萱的臉上。

    被雲飛這樣盯著看,瀅萱羞答答地避開他的目光,道:“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哦,沒有啊。”雲飛這才低下頭,說,“我覺得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喂,你別忘了……”

    “我知道。”雲飛頓了頓,然後說道:“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見雲飛有些遲疑,瀅萱問道:“什麽事?”

    “就是昨天啊,我看你怪怪的,你又不告訴我為什麽,害我還懷疑自己做了什麽壞事。”

    “你是做了壞事啊。”

    “哈?不會吧,我究竟做了什麽?”雲飛有些急了。

    瀅萱想了想,然後道:“沙灘上那些女孩子穿得少一點,你就色眯眯地看著她們。我是看錯你了,原來你也是色鬼一個。”

    “這……這……”雲飛想要辯解,卻想不出一個理由來。“好吧,你就是因為這個才生我的氣嗎?”

    “對啊。”

    “喂,瀅萱,你這算是吃醋嗎?”

    “你少臭美,我就是看不慣自己的好朋友也這麽膚淺。”

    雖然瀅萱是這麽說,但雲飛知道她沉下臉的真正原因並不是這個。瀅萱是看到自己殺死大黑狗之後,才變得心事重重的。

    吃完飯,簡單收拾之後,瀅萱又從袋子裏拿出一個哈蜜瓜。

    “哇,你還買了這個啊。不過我今天吃得挺飽的,要不明天再吃吧。”

    “飯後吃點水果好啊,吃不完可以放冰箱。”

    “你就不愁著太胖了嫁不出去?”

    “那不勞你操心。再說,我吃多少都不會長胖,優質基因。”

    “好吧。我去拿刀子來。”

    “不,不,我想看看你用水把它切開。”

    雲飛愣住了,一臉疑惑地看著瀅萱。

    瀅萱笑著道:“你那天不是把海水變成水刺嗎?應該也可以變成刀吧,給我表演一個好不好?”

    看著瀅萱那張像小孩一樣充滿期待的眼睛,雲飛的心融化掉了:“好吧,我試一試。”

    瀅萱迅速把一杯水放在哈蜜瓜的旁邊,還拿出相機拍照。

    “你在幹嘛?”

    “拍照留念啊,你不知道,你控製水的時候最有男人味。”

    雲飛沒有回話,聚精會神地看著桌子上的水。整間公寓都安靜了下來,此時此刻,瀅萱緊張不已。

    過了好一會,杯子裏的水一點動靜也沒有。雲飛歎了一口氣,道:“那天隻是巧合,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去控製水。唉,你還是拿刀子來吧,切個瓜不用這麽麻煩。”

    “你再試試吧……”瀅萱懇求著,努力地想了想,然後說:“你回想一下,你昨天控製水的步驟是怎樣的?”

    “哪有什麽步驟,我看到你快要被狗咬到,心裏緊張,腦袋裏就想用什麽刺向那條狗,結果水刺就來了。”

    “對,就是這樣啊!”瀅萱興奮地說,“你現在腦袋裏就想著一把刀,然後切哈蜜瓜!”

    雲飛先是深呼吸一下,然後再次凝神看著那杯水。過了一會,雲飛慢慢把眼睛閉上,他覺得這樣更容易集中注意力。整個世界都消失了,除了黑暗,空無一物。突然,在水杯的位置,有一個影像出現在雲飛的腦海裏。他似乎可以感受到那杯水的存在。水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充滿著神經網絡。雲飛感受到了杯子的內壁,感受到了水的形狀。

    水,現在就像一團泥巴擺在雲飛的麵前。我可以去捏它嗎?雲飛想著,伸出了手,黑暗中,他並沒有看見自己的手,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已經觸碰到杯子裏的水。很清涼,軟綿綿的,很舒服。雲飛嚐試著把水舉起來。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一個白日夢,自己想什麽就會出現什麽。水升起來了,離開了杯子,懸停在空中。

    這時候,雲飛聽到公寓裏有些細微的響聲,好奇讓他把眼睛睜開。雲飛首先看到的,是瀅萱目瞪口呆的臉,她或許不想打擾到自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然後進入雲飛眼簾的,是一團飄浮在空中的水,晶瑩剔透,形狀並不規則。這竟然不是夢!震驚讓雲飛精神有些鬆懈,水突然就往下掉。雲飛馬上再次集中精神,水被托住了,變成碟子一樣的形狀。

    停了一會之後,瀅萱小聲地說:“刀,刀……”

    雲飛吸一口氣,腦袋裏開始想象各種刀的模樣。碟子一樣的水又變成團狀,然後慢慢變成豎著的片狀,刀刃處越來越尖銳。

    雲飛的頭慢慢低下,水刀也跟著慢慢往下移動。接觸到哈蜜瓜的那一刻,雲飛有很強烈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手碰到了瓜的表皮。

    水刀非常鋒利,雲飛隻稍微用一點力,它就陷進了哈蜜瓜的皮肉裏。

    一直吃驚不已的瀅萱終於控製不住,大叫道:“哇,好厲害!”

    聲音不小,打破了公寓的沉寂,也嚇到了雲飛。水刀一瞬間失去刀片的形狀,如戰敗慌亂而逃的軍隊,灑在哈蜜瓜上麵。

    “啊……”瀅萱有些惋惜,接著又嚷道:“雲飛,再來!”

    雲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剛跑從外麵跑步回來。他擺了擺手,說:“不行了,這事挺累人的,改天吧。”

    “誒?奇怪了,你上次也沒有這麽累啊。”

    “不清楚,可能上次持續的時間很短吧。”

    瀅萱沒再勉強雲飛,拿一塊抹布擦幹桌子,然後取來刀子,把哈蜜瓜切成了幾小塊。

    “你看,本來就一分鍾不到的事情……”

    瀅萱沒有說話,隻是示意雲飛吃兩塊。

    剛才的表演,讓雲飛耗費了不少體力,他連續吃了三塊。瀅萱隻是咬了幾口,就說自己已經飽了。

    “你剛才不是說自己很能吃嗎,怎麽現在都不吃了?”

    “剛才飯菜沒到胃裏,錯誤估計自己的戰鬥力了。嗯……你可以幫我收拾一下嗎,剩下的放冰箱好了,我去打個diàn huà。”

    “可以吧。”

    雲飛話音剛落,瀅萱就從他的身邊一擦而過。在眼角的餘光下,雲飛看到了一張清冷的臉。沒有笑容,透著寒氣。

    雲飛並沒有太在意,用保鮮袋裝起剩下的哈蜜瓜,然後放到冰箱裏麵。

    瀅萱回來的時候,雲飛馬上就迎上去說:“我先上去了,我還有事情要做。”

    “等等!”瀅萱大喊一聲,然後又支支吾吾地說:“我們……我們聊聊天吧。”

    “改天吧,去東淩島前我說的單子還沒完成呢,得趕一趕。”

    “不用很長時間的……我……我有東西給你看一下。”

    雲飛覺得瀅萱有些奇怪,她好像特意找些借口,把自己留下。不過既然瀅萱堅持,雲飛就順她的意,留下來了。

    瀅萱按下電腦的開機按鈕之後,就用很嚴肅地語氣說:“雲飛,你真的沒有事情瞞著我嗎?”

    這已經是瀅萱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雖然再回答一次也沒什麽,但自己最親的人也不相信自己,這種感覺並不好受。雲飛一下子就生氣了,麵容猙獰地喊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瀅萱從未見過雲飛這個樣子,她覺得他的身上充滿殺氣,有些後怕,不禁後退了兩步。

    雲飛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我……”

    “沒什麽,是我不好。”瀅萱說著歎一口氣,然後才繼續說:“雲飛,有一件事我必須現在告訴你。你是我很重要的一個朋友,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是不會害你的,我做的事情都是為你好……”

    “瀅萱,你這兩天究竟怎麽了,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瀅萱看見電腦已經開啟,轉身坐在電腦桌前,打開了網頁。

    “你過來看看吧,或許看完之後你會明白我的意思。”

    雲飛一臉疑惑地看了看瀅萱,然後坐到電腦前。屏幕裏顯示的,是“419凶案”的報導。

    雲飛一字一句地往下讀,一開始他並不清楚瀅萱為什麽要讓自己看這篇報導,但讀到後麵,他明白了。雲飛眉毛緊鎖,轉頭看向瀅萱,此時的瀅萱已經離自己有幾步的距離,而且似乎在防備著自己。

    “你懷疑這件事情是我做的?”

    “是嗎?”

    雲飛很想堅定地說不,但他做不到。

    “我也不知道,我記不起來。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像你一樣懷疑。時間,地點,我的傷,我手中的羽毛,好像這個案件真的跟我有關係。我不怪你。”

    兩人沉默著,對視著,似乎他們的眼睛在對話,說著一些語言沒辦法表達的話。

    “瀅萱,我希望你相信我,我不是壞人,起碼我不會傷害你……”

    雲飛說著,聽到了一些由遠而近的警笛聲。他的雙眼睜得很大,緊緊地盯著瀅萱。那是一種充滿恨意和失望的眼神。

    瀅萱在那一個瞬間,突然就哭了出來,激動地說:“雲飛,你不要這樣看著我!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可能是shā rén犯的時候,我的心裏有多難受嗎?我沒辦法不這麽做,我的心裏好害怕,我害怕自己天天跟一個shā rén犯在一起……”

    “那你就想把我送進監獄嗎?!”

    “不是!我希望你能洗脫嫌疑,然後清清白白地回來……”

    “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朋友!”

    瀅萱怔住了,張開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瀅萱,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本來我也以為,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但是現在,我連一個可以相信的人都沒有了……”

    雲飛說著,自己也哭了起來。

    “雲飛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當然是你的朋友,我由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害你。如果你真是無辜的,那又有什麽可以擔心的呢?”

    “我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你覺得我可以為自己洗脫罪名嗎!”

    雲飛往門的方向走了兩步,瀅萱馬上伸出雙手,攔在前麵。

    “走開!”

    “你不能走!你走了,就是畏罪潛逃,罪加一等啊!”

    雲飛心中一怒,舉起手來。瀅萱沒有退縮,隻是把眼睛閉上。她並不是害怕,隻是不忍看到雲飛打自己的模樣。

    雲飛的手終究沒有落在自己身上,瀅萱睜開眼時,看到雲飛已經頹喪地坐在凳子上。瀅萱正要上前去勸他,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瀅萱和雲飛心中都是一震。

    “開門!”

    瀅萱沒有回話,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前,剛一打開,幾名拿著槍的人就衝了進來。他們二話不說,把雲飛撲倒在地,然後反扭他的手。

    “你就是謝雲飛?”

    雲飛隻是痛得“啊”的一聲叫出來,沒有回答。瀅萱急了,道:“他就是,他不會反抗的,你們別這樣對他!”

    一名警官走到瀅萱的跟前,問:“是你報案的嗎?”

    瀅萱戰戰兢兢地說:“是。”

    “你跟他是什麽關係?”

    “……朋友。”

    “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瀅萱微微點了點頭。再看雲飛時,隻見他被兩名便衣jǐng chá押著,臉在被撲倒時擦傷了一些。雲飛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一掃而過,似乎自己隻是一個在街上碰到的陌生人。

    “雲飛……”瀅萱望著他輕聲呼喊著,她的心像被刀割了一下,然後血一點點地往下滴。

    雲飛被帶到公安局的審訊室,裏麵空蕩蕩的,而且沒有人進來,十足一座牢房。套在手上又硬又冷的shǒu kào,透著寒氣,傳遍整個身體,讓雲飛不禁打了個哆嗦。

    雲飛很害怕,他並沒有那種自己沒做過,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殺了那些人。或許,失憶之前的自己就是一個shā rén狂魔。即使自己沒有做過,當所有罪證都指向自己的時候,又有什麽可以反駁的呢?殺了五個人,不判死罪也應該是無期徒刑吧。現在不要說找回記憶,連生存下去都成了一種奢侈。人生竟是如此索然無味,任何美好的幻想都成了泡影。雲飛此時此刻覺得自己很渺小,隻不過是芸芸眾生的一員,不敢想什麽抱負。

    雲飛想,每每在這種時候,人應該要想自己牽掛的人。但雲飛現在能想到的,也隻有瀅萱了。而她,在最後一刻背叛了自己。沒有人去牽掛,也沒有人牽掛著自己,這不是很好嗎?

    “我竟然連一個牽掛的人都沒有……”

    雖然房間裏沒有人,但雲飛還是忍不住一邊痛哭一邊說了出來,他對自己的遭遇感到悲痛。但雲飛馬上又意識到,外麵肯定有人在看著自己,自己的痛哭,會不會被他們認為是悔罪呢?雲飛馬上止住自己的哭聲,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怎樣的表現才是最好的。雲飛開始坐立不安,渾身不自在,像有螞蟻在身上咬。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表現是否也是犯過事的表現。算了,懶得去猜,做回自己吧。

    雲飛抱頭痛哭。

    雲飛一直把淚水哭幹,都沒有人進來。審訊室裏有一麵鍾,雲飛知道自己已經坐了一個多小時了。那些jǐng chá究竟是在做什麽呢?是要等自己崩潰嗎?

    越想越痛苦,雲飛幹脆仰起頭來,閉目養神。

    又過了好久,雲飛不時地看看鍾,已經過去兩個小時。

    “有人嗎?有沒有人進來問話啊?”

    雲飛忍不住喊了出來。

    話音落下沒多久,審訊室的門開了。雲飛懷疑,這是jǐng chá的策略,早知道就早些喊。

    有兩名jǐng chá坐在自己的對麵,一男一女,他們手裏還握著一個公文袋。自我介紹之後,男jǐng chá就開始問話了:“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在哪裏,工作是什麽?”

    雲飛知道,他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證供,所以也就特別小心。雲飛想了想才說:“我隻知道自己叫做謝雲飛,其他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我的朋友應該有跟你們提過吧,我失憶了。”

    兩名jǐng chá聽了都很平靜,男jǐng chá又繼續問:“那你記得4月19日那天,你去了哪裏嗎?”

    “不記得了。”

    男jǐng chá向旁邊的女jǐng chá打了一個眼色,女jǐng chá就從公文包裏取出幾張zhào piàn,整齊地擺在雲飛的麵前。

    “這五個人,你都認識嗎?”

    雲飛認真地看了看zhào piàn,然後抬起頭來,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一直冷靜的女jǐng chá突然發飆,拍一下桌子,然後大吼道:“這些人都是你殺的,你會不認識?”

    雲飛被女jǐng chá充滿殺氣的神情嚇到了,頭直往後靠。

    男jǐng chá又擺出一張zhào piàn,是一個中年男人,說道:“這個人,叫做劉劍宇,他現在失蹤了。你見過他嗎?”

    雲飛盯著zhào piàn看了一會,然後微微搖頭,避開女jǐng chá的目光說:“請你們相信我,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男jǐng chá似乎也有一些惱了,但還是苦口婆心地說話:“謝雲飛,如果你真的殺了人,現在坦白對你來說是最有利的。隻要你願意配合,我們就可以向法官求情。五條人命啊,你知道等著你的將是死罪嗎?你才多少歲,有30歲嗎,大好的青春你就這樣放棄了嗎?你現在認罪,然後供出同夥,還可以戴罪立功,你是聰明人,好好想想!還有你的父母,你不想他們嗎?”

    男jǐng chá說完,眼睛就一直盯著雲飛看。

    雲飛吞一口唾沫,用顫抖的聲音說:“但我真的不知道啊……”

    “到這個時候你還不認罪!”男jǐng chá突然大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從公文包裏取出各種用塑料袋裝著的東西,然後說道:“康瀅萱你認識嗎?”

    “認……認識。”

    “根據她的口供,她是在4月21日那天,在千脈山遇到你,當時你滿身是血,這些你還記得嗎?”

    “記得,”雲飛還想說,自己已經洗掉了身上的血,瀅萱看到自己的時候,不能描述為滿身是血,但他又想到,自己為什麽要把血洗掉呢,不會是怕留下罪證吧,於是他說:“但那些血是我自己身上的啊。”

    “是不是你的,我們自會分析,當DNA比對結果出來之後,一切都會明了。”男jǐng chá用銳利的眼神看著雲飛,“我們已經取得你脫下的留有血跡的衣服。”

    女jǐng chá緊接著說:“這是你控製水切開哈蜜瓜的zhào piàn,雖然我們還不清楚這是一種什麽技術,但你確實做到了,是嗎?”

    雲飛看著zhào piàn發呆,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瀅萱要煞費苦心地買一個哈蜜瓜回來,還要自己用控製水的力量去切開它。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沒等雲飛回答,女jǐng chá又把一張zhào piàn,推向雲飛:“這條狗,也是你殺的嗎?”

    雲飛看了看zhào piàn,那就是東淩島上襲擊瀅萱的那條大黑狗,雲飛還記得。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千脈山上的屍體,傷口跟這條狗身上的,非常相似!”女jǐng chá陰陰地說。

    “還有,這根羽毛,是從你公寓中搜出來的,跟我們在凶案現場發現的羽毛非常相似。而且,我們在凶案現場發現了一批指紋,”男jǐng chá說著特意頓了頓,觀察了一會雲飛的表情後,才繼續說道:“其中有跟你的指紋匹配的。這些,你要怎麽解釋?”

    兩位jǐng chá都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因為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招供。

    雲飛低頭沉思了好一會,最終他說:“對不起,我不能認罪,我真的不記得了。”

    男jǐng chá先是一怔,然後厲聲道:“以目前的證據,即使你不認罪,我們也能認為你就是凶手!年輕人,你真的要放棄這個減刑的機會嗎?”

    雲飛一直低著頭,沉默著。

    “我們給你時間考慮,你好好想清楚!”

    這是jǐng chá說的最後一句話,接著他們就離開了,審訊室裏又剩下雲飛一個人。雲飛覺得沒什麽好想的,不記得就是不記得。戴著手拷,趴下不舒服,他就仰起頭來,閉目養神。

    瀅萱錄完口供之後,就回到了家中。她搬凳子坐在陽台的一角,靜靜地俯視著城市的街道。

    在報警之前,雖然瀅萱也有一絲絲的猶豫,但她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她不覺得這是一種對朋友的背叛,她問心無愧。但是現在,瀅萱的心中有了愧意,她開始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

    為什麽在最後一刻,自己都不相信雲飛已經忘記了所有事情呢?

    案子jǐng chá會查,為什麽自己還要設一個局,製造不利於雲飛的證據呢?

    所謂日久見人心,或許跟雲飛多聊聊,整件事情都會明了,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雲飛現在一個親人都沒有,而且無錢無勢,隻不過是一塊砧板上的肉。自己為什麽要這麽狠,把他推到火坑裏麵。

    瀅萱不時用手擦一擦自己的眼睛。她不知道,雲飛還能不能出來。即使他出來了,瀅萱也不知道,雲飛會怎麽看待自己,自己又要怎麽去麵對他。瀅萱並不奢望還能留下這個朋友,隻是希望雲飛不要恨自己。

    瀅萱陷進深深的悲傷和自責,在寒風中度過了漫漫長夜。

    再次有人進到審訊室來,已是第二天的中午。還是昨天那兩名jǐng chá。

    雲飛已經疲憊不堪,隻是輕輕抬起憔悴的臉,瞅了瞅,又把頭低下。

    “你已經想好了嗎?”

    雲飛搖了搖頭,道:“我真的不記得。”

    聽了雲飛的話,jǐng chá並沒有惱怒,隻是輕輕地說:“我們帶你去一個地方。”

    雲飛沒有多想,jǐng chá要帶他去哪裏,他就去哪裏。

    上了警車,開了半個小時左右,警車停在了一個比較幽深的地方。雲飛下車之後,看到前麵有一棟房子,牆身上寫著幾個大字,是什麽恢複中心,前麵幾個字被大樹擋住,沒有看清。

    剛走到門口,就有一位穿白大褂的人迎出來,道:“請隨我來。”

    雲飛被押進一間簡陋的房子,裏麵除了一張臥椅,就是四麵純白的牆。jǐng chá和那個穿白大褂的人爭執一番之後,jǐng chá取下了雲飛手下的shǒu kào,還說:“我們就守在門口,你別想逃走。”

    白大褂讓雲飛躺在睡椅上,然後說:“雲飛,你好,我是中心催眠方麵的專家,張醫生,我今天要嚐試幫你恢複記憶。”

    雲飛心裏一震,他終於知道jǐng chá帶他來這裏究竟是要幹什麽了。不過雲飛並不排斥,他的心裏也渴望著找回自己的記憶。竟然有這麽一個專業的地方,倒可以試試看。

    “哦。”雲飛隻是簡單地回了一個字。

    “你希望恢複自己的記憶嗎?”

    “想啊。”

    接著,張醫生問了雲飛一些簡單的問題,是關於日常生活的,父母、住所、喜好、朋友等等。雲飛把自己記得的,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醫生。

    醫生了解雲飛的情況之後,讓他盡量放鬆,做幾個深呼吸,想一些愉快的事情。

    醫生讓雲飛閉上眼睛之後,開始動他的身體,搖動一下手臂之類的。在審訊室裏,雲飛就沒有好好地休息過。現在被醫生這麽一弄,雲飛馬上就覺得睡意上頭。不知不覺的,雲飛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雲飛是聽到“叮”的一聲醒過來的。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自己又戴上了shǒu kào,jǐng chá和醫生都在自己的旁邊。雲飛不知道,自己在睡著的時候,有沒有像夢遊一樣,把事情都說了出來。

    jǐng chá見雲飛醒了,就問道:“你現在有想起什麽事情嗎?”

    雲飛閉上眼睛沉思,在腦海裏搜索著記憶。還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無一物。

    雲飛搖了搖頭。

    張醫生轉頭跟jǐng chá說:“失憶是一個很複雜的病,目前治療的方法仍然不夠成熟,所以成功率不高。我建議嚐試一下電磁療法。”

    jǐng chá點了點頭。

    雲飛被推到另外一個房間,這個房間儀器很多,而且還有兩名護士。主治的醫生走到雲飛跟前,還沒有自我介紹,就直入主題:“等一下你盡量放鬆。電擊的過程可能會有一丁點疼痛,但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放心。”

    被醫生這麽一說,雲飛的心裏倒有些緊張起來。

    雲飛被推到一張床上,然後護士在他頭上和四肢都戴上了檢測的設備。最後,雲飛的四肢被固定在床上。雲飛開始懷疑,醫生說的一丁點疼痛是不是真的。

    “好了,我們開始,記得放鬆。”

    醫生的話音落下之後,雲飛感覺身上有些麻麻的感覺。過了一會,好像有一些針刺在自己身上。再接著,雲飛就感覺有些痛了。他沒有說話,隻是閉上眼睛,咬緊牙關,忍著。

    突然,雲飛感覺有些金屬絲在腦袋裏穿行,它們快速移動,卻在前額的一個地方被堵住了。金屬絲沒有停下,繼續往前衝擊。雲飛感覺前額那個位置馬上就要爆炸了,痛得他雙眉緊鎖,呼吸急促。

    一個瞬間,堵住金屬絲的障礙物消失了。

    記憶像決堤的洪水,泛濫到雲飛腦袋的每一個角落。

    一張張圖像,像快進的diàn yǐng,在雲飛的腦海裏播放著。

    疑問終於有了回答,謎團終於可以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