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海最悶熱的時候，連續集齊了七個高溫橙色預警，連空氣都是熱烘烘的。

    初心打開車窗，一股熱浪撲來，攪得人一陣陣發暈。她猶豫，鼓足勇氣才將腦袋伸出去找車位。

    剛過申報期的稅務局停滿了車，她仔細看一圈，靠近大廳的兩個停車場完全沒有空位，即便是非機動車的車棚都斜著停了兩輛小車。

    兜個大圈子，初心把車開到大廳後頭的辦公樓。幾個保安正在指揮還在陸續進來的車輛停車，又沒有車位。

    這鬼天氣，偏偏她還要出來買fā piào！

    她煩躁得一口氣喝了半**水。

    等了十來分鍾，辦公樓的停車場終於有車離開，初心趕緊停過去，拿上資料往大廳衝。

    區裏的稅務總局，一樓二樓是稅務大廳，三樓以上都是管理所和科室，以致於大廳人特別多，位置幾乎被坐滿。

    唯獨正對著fā piào窗口第一排的座位詭異的空了大半排。

    初心取完號走過去，腳步半途停住。

    身著藍色zhì fú的男人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肩上佩有肩章。乍一看有些眼熟，似乎是稅務局大樓裏征管科的某個老師。

    而他正跟坐在隔壁的另一個男人說話，很耐心的模樣。

    他那件筆挺的藍色zhì fú實在太過顯眼，連帶著他身邊的男人也吸人眼球。

    初心看到男人穿了件藏青色的短袖襯衫，腿上放著筆記本電腦，旁若無人的打字，理都沒理藍zhì fú。

    架子真大！

    她歇了坐過去的心思，走到一邊等叫號，包裏的手機響了。

    是她的領導裴主任。

    “裴老師？”

    裴主任是她剛進單位就跟的領導，向來對她很照顧，她私下習慣了叫老師。

    “小初，我剛聽完錄音。”聲音嚴肅，有別於往常。

    初心斂笑，果然是她被投訴的事情。

    她畢業後在經濟園區上班，負責與稅務局以及掛靠在園區下的企業進行工作對接，處理相關稅務問題。

    很繁瑣的工作，也複雜得燒腦。

    今天上午，隔壁辦公室接聽對外熱線的同事臨時有事請假，她去幫忙，結果偏偏遇上無理取鬧的奇葩，然後，她被投訴了。

    “小初，你直來直去的脾氣還真是從你進入園區就沒變過。”

    “我就是覺得憋屈，企業自己犯錯硬賴到我們頭上，這樣的公司真是巴不得他遷出去。”初心聳肩，直白的吐槽。

    fā piào窗口的叫號屏幕跳閃了幾下，她核對號碼，視線再次飄到突兀的空了大半排位置的等候區。

    穿襯衫的男人依舊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臉，隻一身考究的裝扮讓人好奇他的長相。

    也不知道這人是哪家大企業的法人財務，麵子大得居然能讓征管科的老師親自下來péi liáo！

    “遷出去？招商科的哥們得恨死你。”裴主任笑了，語氣軟下來，“這事算了了，與你沒什麽太大的關係，你自己注意。”

    話音一轉，又說：“小初，有些話我跟你說過很多次，說話做事要學會圓滑。本來童氏是打算交給你來分管的，結果，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所以，原本帶新人的同事接手童氏，帶新人的工作就變成她的了。

    初心微怔，很快回神，笑嘻嘻的說：“原來童氏這麽個a級的大企業在您眼裏就是隻鴨子？”

    “初心，正經點。”

    “好好好，我好好說。”她清了清嗓音才答，“童氏雖然是香餑餑，但是非更多。”

    麻煩！

    這不是玩笑話，確實是她真正的想法。

    眼睛又忍不住看過去，藍zhì fú耐心真的特別好，還在說個不停，這下幹脆把手搭在襯衫男的肩膀，卻被一把揮開。

    也是這個間隙，初心終於看清男人的長相。

    他五官明朗，漆黑的眼眸深邃沉靜。一眼掃過，目光清冷銳利，帶著股隱隱的壓迫感。

    大概因為他氣場太強大，除了藍zhì fú沒人坐他邊上。

    初心晃了個神，確認藍zhì fú就是征管科的江衡。

    但征管科在稅務大樓的八層，來大廳幹什麽？

    她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今晚童氏有個分公司成立zhōu niánhuó dòng，邀請我們經濟小區參加。童氏新上任的ceo童宇驍特地回國出席，你要是有時間最好一起去。”

    大廳空調打太足，與門外簡直冰火兩重天，吹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初心露出笑，很淺，“我爸明天上午的手術，今晚我陪夜，去不了了。再說童氏那檔子事我去了又惹是非。”

    “隨你吧。”裴主任沉默一瞬，說，“也好，傳聞這位童總心眼小，以你直來直去的脾氣，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初心隻是笑，童氏以後不歸她負責，即便是童宇驍心眼小成針也跟她沒關係。

    電腦機械的叫號聲起，她匆匆說了幾句，掛斷diàn huà去窗口。

    很巧，窗口的工作人員恰好是她的大學學妹季潔。

    “學姐，怎麽是你來買fā piào？”

    初心從檔案袋裏拿出領購資料，笑著說：“最近工作發生了些調動。”

    “好吧，那是不是以後我就能常常見到你了？”

    “常常見你還不好？後天我們單位會來一個新人，大學剛畢業的純新人，我負責帶她。找個時間我帶她過來教她買fā piào，如果之後她正好在你的窗口買票，多關照一下。”

    “學姐，你真的跟大學時候很不一樣。”季潔把fā piào讀入，眼睛裏都是笑意，“不過有一點倒是沒變，還是這麽心軟。”

    初心一愣，沒吭聲。

    怎麽會一樣？那會兒有人縱容著，當然能肆無忌憚，無所顧忌。

    但現在早就沒有了。

    對麵的人看過來，她解釋：“都是這麽從校園到社會走過來的，能照顧就照顧一下，舉手之勞而已。”

    “雖然是舉手之勞，但大多數人都不願意伸這個手。”所以，初心還真是人如其名。

    江衡在大廳坐了很久，他扭頭問身旁的發小：“看了半天，你覺得季潔怎麽樣？”

    被碎碎念的荼毒，童宇驍不堪其擾，頭都沒抬說：“我沒興趣研究別的女人。”注意力全部都在電腦屏幕上。

    “我沒讓你感興趣。”察覺到話中有歧義，江衡不知道該怎麽說，隻好又一次強調，“我爸媽是老封建思想，崇尚門當戶對，隻因為季潔是非編人員，家世一般就反對我倆在一起。”

    “沒編製又怎麽樣？你看她對來來往往納稅人的態度就該知道她的為人。宇驍，咱倆小時候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哥們，我媽信你比信我更多，這次在我跟我媽之間，你能不能站我這邊？”

    童宇驍擰起眉，一目十行看完郵件。

    童氏一個案子出了岔子，看來他明天必須去經濟園區跑一趟。

    江衡見人沒反應，補充：“我家這麽多表姐表妹的都對你有過意思，看在我替你兩肋插刀的擋了這麽多次的份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童宇驍依然沒說話，拿出手機打diàn huà安排今晚的huó dòng，另一隻手還不忘打字發郵件。

    “童……”江衡伸手擋過去，握住他的手機。

    童宇驍黑眸一沉，冷硬的臉龐薄唇微抿，神色間是明顯的不悅，卻沒有不耐。

    被冰涼的眼風掃過，江衡悻悻的收回手。

    “你忙你忙。”他訕笑，盯著又往外拿資料的初心，語氣並不好，“這姑娘是dài lǐ記賬公司的黃牛吧，取一個號到底要買幾家fā piào？心疼我家季潔。”

    童宇驍結束通話，沒忙著查看新郵件，終於分給江衡一絲注意力。

    他剛回國不久，恨不得一天能有36小時處理堆積的工作，但現在被迫坐在稅務大廳聽人花式秀恩愛。

    他揉揉額頭，有些疲倦。

    然後，下一秒，他看到江衡舉起手，對fā piào窗口的季潔揮手，笑得傻兮兮的。

    童宇驍嗤笑。

    明明平日裏挺沉穩正經一個人，結果一遇到女朋友的事情就偏偏腦子缺根弦，智商為負。

    這事，他理解不來。

    季潔接過第二份資料，目光越過初心的肩膀，落在對她咧嘴笑的江衡身上。

    帶人圍觀了她這麽久，居然還不知道消停！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惡狠狠的瞪過去。

    初心見狀，也回頭去看。

    卻猝不及防的，撞上童宇驍的視線。

    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住。

    嘈雜的大廳裏，正對著她的人，比剛才更為清晰的線條輪廓。

    初心被他眼裏一閃而過的詫異驚住。

    他認識她？

    不可能吧。

    “學姐，不好意思，咱們繼續。”季潔錄入第二家企業的□□。

    初心好奇，問：“征管科的江老師怎麽坐大廳了？”

    “我家的智障男朋友。”季潔很爽快的承認，一點都沒藏著掖著。

    “那他旁邊……”話題剛起，被初心及時收住。

    算了，還是別八卦了。

    她再次回頭，俊朗的男人又埋首在電腦屏幕，大廳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落下清冷的痕跡。

    剛才肯定是她看錯了，她想。

    江衡看著fā piào窗口，調侃：“兄弟，跟季潔買fā piào的姑娘在看你。”

    童宇驍沒理他。

    “也是，你這樣的禁欲係帥哥，哪個姑娘不喜歡？”

    鍵盤聲忽的沒了，江衡聽到始終一聲不吭的童宇驍說：“不覺得她麵熟？”

    聲音裏藏著疑惑，連模樣都是反常的困惑。

    他沒明白，順著童宇驍的目光看過去，是季潔和那位黃牛姑娘。

    “她？哪個她？買fā piào的短發姑娘？”江衡側過身，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笑，“我不覺得麵熟啊！看樣子季潔好像認識她，要不要我幫你問問季潔這姑娘是誰？”

    童宇驍斜睨他一眼，低頭繼續打字，卻主動問：“在說服我站邊前，你還找了多少人？”

    原本傻兮兮的男人立刻正襟危坐，一本正經起來，“能找的都要找，逐個擊破。為了季潔，我不能冒險跟家裏硬碰硬。”

    童宇驍“嗯”一聲，證明自己在聽。

    “我三表弟你還記得嗎？他跟家裏硬碰硬，結果抱憾終身。”

    打字的手頓住，童宇驍抬頭，看向正前方。

    留著俏麗短發的姑娘正跟季潔說笑，側臉勾起小小的梨渦，笑得很甜。

    “前車之鑒，宇驍，我賭不起。”

    江衡苦笑，完全沒注意到童宇驍聽到“三表弟”後的異樣。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初心買完fā piào，給辦公室同事打diàn huà，匆匆從等候區經過。

    江衡站起來整理自己的zhì fú：“終於買完了，過去跟季潔打個招呼？”

    沒等到回應，他轉身，卻發現童宇驍盯著稅務局大門的方向，目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