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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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林裏的土全都被染成了鮮紅色,若是還有其他人在,便會發現這是怎樣慘烈的一個場景。



    巨大的鳥翼被佛珠定在了兩個樹上,鸞鳥整個人都因此而騰空,胸口的短劍穿過了她的胸膛,隻要她再動分毫,便會毫不留情地割破她的心髒。而在她不遠處,藏人的藍袍已被鮮血染成了猩紅色,最深處的傷口深可見骨,他的腰上還插著一隻斷裂的尖利鳥爪。



    兩個人都互相對峙著,這是最後的戰役。終於,鸞鳥的眼神漸漸失去了光彩,瞳孔渙散開來,頭顱重重地偏在了一旁。



    終於結束了!



    藏人小心翼翼地長呼了一口氣,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他小心地避開了鳥爪的地方,稍不注意他的肝髒便會被它刺破。



    海若,我贏了。百年前我保護不了你,百年後,我終於贏了一次。



    一想到這個名字,藏人冷峻的臉上便出現了一絲暖意。他已經迫不及待要見到她,到那時,她一定會再為自己唱起動聽的歌曲。



    藏人拖著慘敗的身體從地上站起,一步步地向鸞鳥走去。鳥爪有毒,他的大半個身子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他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事到如今,他隻有祈求對方身上會帶有解藥,就像毒蛇出沒的地方一定會有解毒的藥草。



    在鸞鳥懷中摸到那個白玉瓷**時,藏人才真的鬆了一口氣,眼中快速閃過了一絲歡喜。海若,等著我,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即使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離!



    “咯咯咯!”一陣怪異的笑聲從頭頂傳來。



    藏人頓時覺得頭皮發麻,連忙抬頭望去,下一秒就定格在了原地。鸞鳥渙散的瞳孔重新有了光彩,正笑臉盈盈地望著他——她竟死而複活了!



    藏人正想再給她致命一擊,卻猛的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完全不受控製,身體像是被什麽人用提線拉住了一樣,笨拙地拔下鸞鳥胸口的短刀,狠狠地插進了自己胸膛裏。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可能



    藏人大驚失色,視線慌亂地撞進了鸞鳥的眼睛裏——那是一雙屬於鳥類的黑色重瞳,正死死地盯著他,綻放著詭異的光芒。



    ————



    葉寒秋把林如斯一路半抱半拉推上了山頂,即使隻是個平坦的下坡,他也累得氣喘籲籲。而林如斯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一路飛奔,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說不出什麽話來。



    “哪、哪裏有什麽聖器啊?”林如斯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在她麵前的,根本不是什麽聖器,而是那個美麗絕倫的海妖!她正坐在石頭上凝望著大海,一頭如海藻般的藍發在空中飛揚,**的身體如白玉般誘人心魄。而她的巨大魚尾正隨意的拍打著地麵,美麗而又充滿了力量。



    林如斯隻覺得海妖全身上下都被光芒籠罩,等她細看,才發現那就是之前自己看到的光芒——根本沒有聖器,都是海妖的圈套!



    “葉寒秋,你就是專門過來看她的”林如斯打了一下葉寒秋的手背,怒氣衝衝道,“你是不是忘了,人家的情郎還在追殺你呢”



    他哪裏是想要找什麽聖器,分明是想跟人家再續前緣!林如斯氣得一個人坐在地上生悶氣。



    葉寒秋沒有說話,更不打算為自己辯解,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背影出神。當年的年少悸動早已隨著那座崩塌的天梯而消失殆盡,剩下的隻有無盡的愧疚和悔恨。無法否認,海若是喚醒他良知的靈魂導師,也是他一切悲劇的開始。



    他愛過這個女人,也恨過這個女人。



    “好久不見。”葉寒秋歎了口氣,這麽多年,他無數次幻想過兩人的重逢,卻沒有想到是在自己這麽狼狽的情況下。他們之間,好像從來沒有過什麽美好的記憶。



    海若麵無表情地俯視著大海,眼中卻充滿了眷念和著迷。想起來真是諷刺,她是大海孕育的生靈,卻是第一次看見它真實的模樣,原來竟是這般波瀾壯闊,危險而又神秘。



    海上的霧氣凝結成水珠,漸漸地升上空中,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奇異的彩色光芒,美麗得如同一個夢境。



    那是光明嗎?海若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水珠,在觸碰到的那一刻,水珠一下子裂成無數碎片,像陽光一樣盡數灑在了她臉上。



    海若眼中頓時湧起了一陣亮光,歎息般道:“我的罪孽終於贖清了嗎?”



    這場天地動亂由她開始。她不後悔與神族抗衡,卻後悔以那樣決絕的方式讓整片大陸陷入了戰火之中。那些枉死的怨靈整夜在她夢中徘徊,讓她噩夢纏身。



    更讓她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她為了活下去,最終選擇向神族屈服。由反抗者變成了壓迫者。她背叛了內心的堅持,承受著良心的譴責,隻為再次等來轉世的ài rén。



    葉寒秋歎了口氣,囈語道:“對不起。”



    這一句話像是一個開關般,瞬間點燃了海若的怒火,“既然對不起我,那你就去死!”



    海若的身影忽然快速閃動。



    葉寒秋反手擋住了她的利爪,然而那藍色的柔軟發絲卻變得和刀片一樣鋒利,割破了他的皮膚。



    林如斯連忙反手揮扇,割破了那些繞在葉寒秋脖子上的藍發。哧啦一聲,頭發被鐵扇削斷脫落,然而又迅速瘋漲起來,再次從四麵八方向葉寒秋包圍而去。



    葉寒秋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那些藍發,宛如垂死掙紮的獵物。漸漸地感受到了溺水般的窒息——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那些藍發密不透風的將他纏繞,一層又一層地將他包裹其中。



    如果這是她的報複,那麽他接受。



    “臭女人,放開我相公!”林如斯的身子在這些藍發中快速穿梭著,然而漸漸地卻還是被它們纏了上來。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讓她無法掙脫。



    忽然間,纏住她的藍發盡數退散——樹林裏響起了一陣奇異的歌聲,淒美婉轉。



    海若愣在了原地,淚眼朦朧。那個熟悉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手裏拿著藍色的海螺,渾身鮮血卻又無比堅定的走向她。最後,他停住了腳步,陽光正好在他身前戛然而止,在他身後是一片黑暗,“海若,我回來了……”



    失去理智的海妖忽然淚流滿麵,像是害怕隻是個幻影一般,不敢眨眼。她在若水等了這麽多年,終於等來了這個人重新回到身邊。



    兩個人相顧無言,心中百感交集。因為神使的一時興起,兩個人竟陰陽相隔了百年。



    再次相逢,她的身上已多了無數深重的罪孽。



    藏人一步步從黑暗中走出,眼中充滿了深情與眷念。那是他的整個世界,是他即使輪回也無法忘卻的ài rén。



    “還好,他們終於再次相遇了。”林如斯看得淚眼朦朧。百年的等待與孤獨,隻為了能再次等回逝去的ài rén。



    “是啊,真是不容易。”葉寒秋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慰藉。他知道東格也好,海若也好,都沒有想過要真的殺了他。不然,他和林如斯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他們、隻是需要一個發泄的口子罷了。



    “我們先走吧,給他們一點相處的空間……”林如斯哭得正傷心,卻聽到一陣痛呼聲響起。兩人抬眼望去,卻驚恐地看見藏人的右手刺穿了海若的胸膛!



    “你是海妖,是在若水作惡的魔鬼。是你和葉寒秋殺了整個村子的人,把他們做成了鬼藤蔓,我要殺了你們。”藏人深情木訥地重複著鸞鳥的話語,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



    “幻瞳術。他被鸞鳥控製了!”葉寒秋的身形忽然一動。



    “不要傷害他!”在海若的驚呼聲中,葉寒秋的手掌一偏,打在了藏人的脖子上。藏人的身形一晃,倒在了血泊中。



    “啊!怎麽會這樣”林如斯忍不住哭了起來。雖然海妖總是凶巴巴的,但她好不容易才等來了ài rén,怎麽會變成這樣,“都是鸞鳥的錯!”林如斯大聲哭泣起來。



    葉寒秋的眼中露出了痛苦,如果不是他引來了鸞鳥,海若和東格這一世會不會活的更快樂些?為什麽他帶給對方的隻有痛苦,百年前是這樣,如今更是重蹈覆轍。



    海若抬頭,麵對著大海露出了一個淒美的笑容。她是大海的守護者,卻從沒有盡到過守護的責任——為了愛情,眼睜睜地讓若水遭受了天火之災。如今死在ài rén的手上,是大海對她的懲罰嗎?



    終於,她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葉寒秋懷裏,“你個笨蛋!明明可以躲開的啊,為什麽”葉寒秋大聲質問著,愧疚,自責,悔恨,齊齊湧上心頭。



    海若笑了笑,“為了等到他,我做了許多錯事。我本該是若水的守護者,我卻拋棄了我的子民。我任由神族的人吸光他們的精氣,把他們的靈魂困在深淵,我拒絕傾聽他們的痛哭和祈禱……我早就該死了。真是可笑,我教會了你傾聽大地的痛苦shēn yín,卻任由自己在罪惡中沉淪。”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葉寒秋閉上眼,痛苦道。如果他當年沒有想把海若的美貌據為己有,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所有的悲劇都是由他引起。



    海若的眼睛無力地看著天空,喃喃道:“人死了,靈魂會回歸陰間。我們死了,靈魂也會去到那裏嗎?”



    葉寒秋瞳孔猛的一緊,指骨因為捏得太過用力而泛白,“我們的靈魂會去到鬼國幽都。”永遠無法得到安寧。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海若卻明白了,“這樣也好。”



    海若輕輕在藏人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吻,眷戀而又悲傷。藍色的眼淚從她臉龐滑過,滴在大地上,變成了一顆顆藍色的珍珠。



    “在海的花園裏,我聽見你夢囈的樂曲



    伴隨著璀璨的星辰,你走進我的心裏



    別久久回避我,我願永遠徜徉在你眼中的波濤裏



    這是一場永不破滅的美夢,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在海的花園裏,我目送你離去的身影



    隨著我哀怨的樂曲,你離開我的眼裏



    不要再為我歎息,我願永遠在海的柔波裏凝望著你



    這是一個淒美孤寂的美夢,永別了,我唯一的ài ré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