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紀仲嶽沒有繼續回避下去了，而是望著窗外，出了會兒神。

    良久，他指了指酒杯，“青雲啊，給我續上吧。”

    咕咚，咕咚，咕咚。

    一連三杯下肚，紀仲嶽醉醺醺的艱澀笑了起來，“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沒有等王旭回話，雙眼迷蒙，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從前有一個書生，出生在一個小小的山莊，山莊裏都是鄉裏鄉親，平淡度日。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書生突然有一天想要到外麵的世界去看看，可是他一直舍不得自己的青梅竹馬，於是便一拖再拖。

    後來，隨著時間，書生的想法也淡了，可是，有一天，忽然那名女子消失了，整個村莊的人都茫然不知，似乎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忘了這名女子一樣。

    書生傷神之下，便外出求學，一步一步，才人，中元，到最後入朝為官。

    當他最後衣錦還鄉的時候，已經是他即將官至三品的時候。

    紀仲嶽颯然一笑，問道：“你知道他看到了什麽麽？”

    王旭心裏泛起許多念頭，但還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知道。

    “你啊，你啊。”

    紀仲嶽搖了搖頭，他忽然一臉沉重的繼續講道：“書生看到了自己。”

    原來當書生重新走進了山莊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馬，行李全都消失不見了。

    他向著記憶中的家走的時候，突然發現周圍的人有些詭異，無論是他跟他們怎麽樣打招呼，莊裏的人都沒有反應，就像他不存在一樣。

    書生心裏一緊，連忙加快腳步向著家裏跑去，可是當他到家門口的時候，看到了一個讓他不敢置信的人。

    “那人便是書生的青梅竹馬。”

    紀仲嶽淡淡的敘述道：“當書生大驚之下要拽住她的時候，突然看了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身影，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王旭聽聞後也是麵色一變，因為他揣測那名書生正是紀仲嶽本人，而這個故事顯然就是紀仲嶽的一部分過去。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紀仲嶽繼續開始講了起來。

    書生一時間呆若木雞，他這時候才突然驚醒，他已經離家了七八年，怎麽整個莊子裏的人一點變化都沒有，並且四周的景致也很他離家時一模一樣。

    他在村莊裏徘徊，因為他無論做什麽都沒法對這個村莊造成任何的影響。

    一天，一個月，一年。

    書生就像一個孤魂野鬼一樣在家門口遊蕩著，他逐漸發現了村莊的詭異之處，整個村莊一直處於一個輪回當中，每一個月一個輪回，而輪回的關鍵點便在那名女子身上。

    “書生其實已經有些絕望甚至於麻木了，他認為自己是在贖罪。”

    紀仲嶽語氣越發的平靜，“因為他已經知道那名女子是怎麽消失的了。”

    王旭不知不覺已經放下的酒杯，肅穆的聽著，他的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想。

    “那名女子是書生的父母，或者說整個村莊一起抹殺掉的。”

    紀仲嶽聲音有些顫抖的說著，“每一個月的最後一天晚上，在書生熟睡的時候，整個村莊的人都聚集到了那名女子家中，將那名女子以及她的家人活生生的悶死然後就埋在後山。”

    “至於為什麽這麽做，沒人知道，書生也不知道，他隻知道，就在他麻木的時候，那名女子開口說了一句不一樣的話，然後他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紀仲嶽平靜下來，望著窗外的，眼神飄忽，“一句讓書生至今都難以忘懷的話，那名女子望著他，幽幽的說了一句，‘如果嵐哥你沒有說自己想去外麵該有多好’。

    哪怕到了現在，這句話依然不時的徘徊在他的腦海中。”

    他深吸了口氣，“當書生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處農家的床上，渾身上下骨瘦如柴，差點一命嗚呼。

    書生之後才知道原來他出生的村莊早在他離家的三年後便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焚燒殆盡，隻剩下一片廢墟。

    而他就是農夫在那片廢墟外麵的山路上發現的。”

    紀仲嶽看著王旭驚疑不定的表情，苦笑道：“青雲，你是不是在想，這麽多年了，難道書生一次都沒有跟家裏聯係過麽？”

    他看了看桌上的酒杯，再次一口飲盡，“怎麽會沒有聯係過，幾乎是月月聯係，沒有一次斷過。並且這八年來的信他一直都珍藏著，就放在他的家中。

    其中每一封的字跡，口吻，跟他的老父是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差異，可是等書生連夜回到家中的時候，那些信卻不翼而飛，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唯獨有一封信還在，是一封沒有拆開的信。”

    紀仲嶽說道這兒，眼神中飽含痛苦，“這封信赫然是書生的青梅竹馬寫的，裏麵道盡了對他的深情厚誼，可是最後卻是兩個字，絕筆，而落款時間正是那一天夜晚。”

    “絕筆……”

    他喃喃自語，最後身體晃了晃，倒在了桌上，嘴裏輕聲吐出了兩個字，“鸞苼……”

    王旭看著紀仲嶽醉倒之後，歎了口氣。

    這之後的事情他猜也能猜到，紀仲嶽最後放棄了高官俸祿，而是回到了濱陽，回到了鬆山學院，選擇了作為一名教書先生，娶了一位知書達理的書香世家的大家閨秀，從而平淡卻真實的過到了今天。

    “呼——”

    王旭深深的吐了一口氣，他明白紀仲嶽這是用心良苦，甘願撕開自己內心的傷口來勸誡他，作為一名凡人，到底該如何去做。

    他又望了一眼這觥籌交錯的凡俗景象，以及樓下的漁歌泛舞，突然感覺到了一種隔閡感，就像是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

    王旭拿起一杯酒水，看著水中的劍眉鋒目，突然微微一笑，一飲而盡。

    如果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他，他絕不會選擇那樣做，而是徹底的查清事實，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還給自己內心一個釋然。

    而他敢於如此做的原因就在於他比起那名書生擁有著不一樣的東西，一種真正的東西，那就是——

    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