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明與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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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寂的混沌中,無色、無味、無形、無神、無感、無處可尋卻無所不包的奇點,突然因無人知曉的原因,在時間都無可度量的瞬間,閃耀,崩解。

    從此,沉寂之中,時間,開始流淌。

    混沌空間裏,誕生了光明與黑暗的對立。

    從崩解爆炸的奇點中噴湧而出的光明以不可阻擋之勢急速擴張。然而,當那看似將無窮盡的光明停止奔波,化作億萬顆恒星閃耀環宇之時,與光明如影隨行的黑暗,卻已將億萬顆恒星分割,占據了浩渺寰宇中更為廣袤的空間。

    在被黑暗分割的世界裏,能夠感受到光明,成為了一種幸運。

    能夠被光明溫暖而不是摧毀,更是萬幸。

    而如埃斯星這般,在光明的溫暖下,成功孕育出了生命的星球,更是萬幸中的奇跡。

    這顆在太陽光明愛撫下,呈現藍色的幸運行星,擁有適宜有機生物生長的絕佳環境。

    在陽光雨露的庇佑滋養下,碳、氫、氧開始結合,作為生命基礎的各類核苷,核酸,蛋白質逐漸凝結活化,原本荒涼的行星,在生物緩慢而堅定的演化中,開啟了多彩的篇章。

    病毒、細菌、真菌、植物、動物,在物種飛速地生長演進中,越來越高級的生命逐漸誕生,直至在萬物欣欣向榮之際,出現了擁有智慧的人類。

    人類是如此不同。他們獨有的智慧,賦予了他們改造自然的能力。他們因此不再像其它物種一樣,興衰由天,隻能順應自然。

    在相較於埃斯星,相較於宇宙,短若須臾的時間裏,人類以前所未有地速度讓這顆藍色的行星發生了不可思議的改變。

    某種程度上,人類的力量,就像那創世奇點崩解之時的強光。抑或,隻有那分割光明的黑暗才能夠比擬?

    然而這,是否也可算是一種幸運?

    墨色的天際邊,暗紅色的微光初現。葛正天望著那不斷變化的天空,思緒萬千。

    當他將目光從天空中收回機艙內,發現其他人也都各有所思,尚未入眠。

    姚曦正回味著與陳家安的那場奇妙偶遇。在她看來,陽光帥氣而智慧儒雅,勇武紳士而不失溫柔的陳警官,完美地契合了她心中對理想戀人設定的所有指標特征,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姚曦因而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對陳家安的各種甜蜜幻想之中,因而根本沒能注意到閉眼假寐的自己,已在想入非非的憧憬中,揚起了嘴角,悶紅了雙頰。

    坐在姚曦不遠處的王誌剛,也正麵帶微笑地閉目暢想。看起來好似步入美夢的他,實際上正回味著這次科技峰會之旅中,讓他眼界大開的各種奇人怪事和讓他為之眼饞的各色科技裝備。

    同時,對自己所在團隊的展品未能真正登台而感到非常遺憾的王誌剛,還忍不住自行腦補起了假如團隊參展作品呈現在眾人眼前時,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激動人心的場景。

    盧念萱的狀態與各自為樂的姚曦和王誌剛截然相反。她正因戚彌的不辭而別和不知所蹤感到焦慮。幾位博士中,與戚彌關係最好的她,雖深知戚彌做事向來都有自己的理由和計劃,但仍忍不住擔心他會不會遇到什麽意外,擔心他的未來。

    而一向樂天派的陳鵬,此刻卻因盧念萱神色焦慮而與她感同身受,沒了平日裏的嘻哈歡樂樣。其實,陳鵬不開心,並不僅是因為眼看著盧念萱不開心,自己卻束手無策。更讓陳鵬難受的是,在回國後不久,他們這群人都將迎來博士答辯,然後畢業。

    對這群因科技峰會而在一起工作近半年的年輕博士們來說,畢業,意味著大家很可能將天南地北,各奔前程。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盧念萱,陳鵬便感覺到窒息般的疼痛,雖然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嚐試閉目睡去而不可得的年輕博士們,在窗外突然傳來的耀眼光芒中,紛紛睜眼望向了窗外。

    在那光明誕生的源頭,隻見一輪耀眼的金日突然從東方紫紅的天邊蓬勃而出,以俯照萬物之勢,點亮了原本昏暗的世界。

    目睹黎明的日出,對諧國頂尖大學的博士生們來說,並不陌生。

    在輕聲細語的自習室,機器嗡鳴的實驗室,晨練的學生喘氣奔跑的校園操場上,鳥語花香的山巔綠林間、和風扶浪的海灘椰林下,富有活力而勤奮的他們,早已習慣於在太陽初升之時,開始一天的生活。

    然而,這一次的日出,卻讓他們隱隱感到不同。

    當諧國的旭日已經東升之時,處於地球另一端的冕安國卻正值斜陽西落之時。

    前一日便抵達冕安的劉達波總統,終於在經曆一係列身體檢查和所謂的療養隔離後,在一隊陌生安保特勤的護送下,進入了他熟悉的總統府邸。

    在進入總統府議事廳大樓門前的一瞬間,劉達波轉頭看了看正逐漸隱沒於無邊黑暗中的殘陽,眉目間不自覺地透出了些許神傷。

    和劉達波料想的一樣,一進門,陌生的特勤便帶他鑽入密道,並通過深邃的密道進入了位於白屋地下數百米的秘密指揮中心。

    劉達波一進入冕安秘密指揮中心最大的一間會議室,隻見早已坐在會議室裏等待他的各位左右冕國的國計民生的高官要員,統統起身,向他投來了說不清是包含關切問候還是充滿不解質疑的目光。

    劉達波已與這些人見過了不知多少麵。其中有些人曾經是他的上級,有些人是他的朋友,有些人當過他的下屬,而此刻,麵對在會議桌前,站得筆直,表情肅穆地等待自己入座的他們,這無比熟悉的場景,此番卻令他感到忐忑不安。

    這些起身等候他入座的人們,雖然看起來對他畢恭畢敬,然而他們可不是沒經過大風大浪,沒品過世間珍奇的普通民眾。

    劉達波深知這些人絕不會相信爆炸當晚自己說出的那套荒誕說辭,而這些全冕國,乃至全世界最聰明的人,將會對自己提出怎樣刁鑽難解的問題,又將把自己置於何種境地,他卻實在難以預料。

    劉達波覺得一切將失去掌控,那無能為力的感覺,就像自己看到自己在lili演唱會的vip浮島看台上被爆烈的火焰燒成灰燼一般,令他壓抑憋屈,心悸難安,不知所措。

    “別怕,照著我們事先商量好的說。他們都聽你的。”就在劉達波躊躇彷徨之時,他的腦袋裏竟響起了etlord的聲音。

    沒錯,那聲音並非從劉達波的耳中穿過,而是在劉達波的體內響起,從他的大腦中發出。

    那讓劉達波恐懼的聲音,也促使他在沉默入座之後,終於得以開口講話:“各位。之前,在歐洲的那個夜晚,不論是對我,還是對這個世界,都非常特別。我知道你們心中充滿了疑問。你們都是這個國家最頂尖的精英。下麵我要說的話,也許聽起來十分荒誕,讓人難以置信。但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這是劉達波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次講話。

    劉達波並非是一個不善於說謊的人,冕國的國體製度,決定了總統必須是善於說謊的好演員。但劉達波說的大多數謊,對大多數人都是無害,甚至是有益的。比如為了迎合選民們的喜好,給與他們的承諾;在交際圈裏為了發展人脈,拉攏人心的數不盡的違心之詞。即便是在最親密的關係中,劉達波也不可能避免地說過無數潤滑劑式的謊言。而這一次的謊言,將給世人和自己帶來什麽,卻連劉達波自己也無法確定。

    但不得不說,etlord描繪的未來的確是有吸引力的。

    人類文明要想真正地走出埃斯,變成星際文明,整合全埃斯的資源,全麵提升埃斯的科技和經濟水平,的確是必須邁出的一步。

    這個宏大的設想,對於像劉達波這樣熱愛迎接挑戰,想要建功立業的人來說,具有十足的吸引力。

    作為來自諧國的第四代移民,劉達波雖然從小衣食無憂,一直接受冕安國最好的教育,但卻有一顆不願安分隨流的心。

    與上流社會的多數諧國後裔不同,劉達波從小便異常好動,無比開朗,特別喜歡在不同族裔的社交圈中遊走。從大學畢業後,劉達波沒有像大多數上流社會的諧國後裔那樣成為科學家或者金融大鱷,而是自主創業,成立了一個傳媒公司。

    劉達波的這一舉動,在當時,幾乎不被任何人看好。因為冕國的傳媒產業早已步入了群雄稱霸,相互傾軋的境地,根本沒有小公司的立足之地。而且,整個冕國的傳媒業曆來是伊洛族裔的天下,鮮有諧國裔的人入職,更別說創建公司了。

    然而劉達波卻偏偏是因為看到了諧國裔在冕安傳媒界的弱勢地位,才憤然向不利的局麵發起了挑戰。

    作為諧國裔的劉達波,他從小就對因為缺乏媒體話語權而給冕安國諧國裔族群帶來的困擾和危害,深有體會。

    長久以來,雖然以腦力見長的諧國裔人群擁有全冕國最高的人均收入和教育水平,但他們的訴求卻經常被主流社會所忽略。有為數不少其他族裔的冕國人,甚至直接將諧國裔視為外國人。這實在令當時血氣方剛的劉達波感到不可忍受。

    另外,諧國人在冕國創辦傳媒公司所必須麵對的挑戰和重壓,也正是劉達波所喜愛的。他喜歡那種置身困境,奮力突圍的感覺。

    劉達波的選擇最終被證明是正確的,他的傳媒公司用了十幾年時間,最終成功為諧國裔冕國人博得了應有話語權,並幫助劉達波最終登頂冕安總統寶座。

    雖說,etlord所設想的一統埃斯,對劉達波有著不小的吸引力,但他也深知那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縱觀人類曆史,有著一統埃斯世界野心的帝國並不鮮見,但沒有一個不是在生靈塗炭的悲劇中最終走向失敗的。而etlord的脅迫,更是讓劉達波難以忍受。從小到大,劉達波還從沒有被誰脅迫著做過任何事情,哪怕那是一件自己也有興趣做的事情。

    從離開阿佩斯山到進入總統官邸,劉達波就一直被矛盾的情緒所困擾,這令他的演講大失水準。

    然而,就在劉達波滿心不悅地將細節加強版的“外星人拯救奇談”這一自己看來十分拙劣荒誕的謊言當著滿朝文武又講了一遍,做好準備迎接冕國要員們的質詢和抗辯時,卻竟然沒有一個人起身反駁他。

    與劉達波擔心的剛好相反,好幾位聰明絕頂的高官,均在劉達波講完那無比蹩腳的故事後,無比捧場地對他致以了誠摯的慰問。而他提出的,有關建立埃斯統一構想,更是獲得了與會官員們的一致讚同。

    相似的情況,也發生在了與冕國體製類似的伊洛聯盟。相較於聯邦製的冕安,由數十個小國以邦聯製組成的伊洛,其總統victor的權威比劉達波更弱。然而,在聯盟最高委員會,卻沒有任何人質疑總統與外星人的對話的真實性,也沒有人反對建立埃斯統一管理機構的提議。

    而在一貫獨裁的極北國,甫洛欽不但宣布了要與其它各大國一道著手建立埃斯星統一管理機構,還順道消滅了包括副總統在內的,意圖與米洛維奇一起謀害自己的政敵。

    世界大部分國家主流媒體的反應大都與三個超級大國政府的態度保持了高度一致,都在宣揚人類文明即將走入新的篇章,人們的生活將更加幸福,移民外星指日可待。

    在世界主要國家中,唯一情況不同的,是同為埃斯世界4個超級大國之一的諧國。麵對首腦複活這一全球性的重大事件,直到孫總統返回諧國後整整一天之久,諧國官方媒體仍一致保持緘默。

    當各大國總統紛紛召開回國後首次新聞發布會之時,戚彌和珞凝已駕車駛近了帕麗斯郊區附近。

    “你相信外星人救了各國總統嗎?”珞凝關掉了開了一夜,已開始重複播報劉達波在最新新聞發布會上講話的電台,略帶困意道。

    “不相信。”戚彌回答得很幹脆。

    “嗨,算了。管他呢。你。。。”珞凝沒有把話說完,轉而歎了口氣,但窗外的景色瞬間令她激動起來,“哇!好美!紫色的帕麗斯!”

    戚彌也為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景色感到興奮,即便他曾目睹過從大漠綠洲到叢林海角成千上萬個黎明。

    “是啊。真美!”戚彌的興奮已滲入了他的聲音。

    “這是嶄新的一天!全新的開始!”珞凝似乎讀懂了戚彌的心聲。

    然而壓在兩人心頭的疑雲,並未迎著美麗的晨光褪去。一路上,他們聊風景,聊技術,或者幹脆聽著廣播沉默不語,卻沒人開口提及他們共度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