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鍋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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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德二十七年十二月,餘山深處,寒意逼人。

    山匪聚集的李家寨中,因為接近年根,也比往日多出了幾分喜氣。

    “喂,小犢子,真被那個幹巴醜鬼騙了啊?傻麅子一個,哈哈哈!”有點駝背的丁三笑得仿如鴨子嘎嘎一般。

    “沒,沒騙,媳婦兒餓。”木棍左手拿著個豆餅,右手端了碗粗糧粥,呆滯茫然的眼神,給他原本還算端正的五官平添了幾分傻氣。

    “丁三,你可別笑了。人家傻歸傻,但也知道早早給自己劃拉個媳婦兒回來。就這,你個踹貨可差遠了喂。”管事張勇端著碗熱肉湯走出來,蹲在小木凳上,邊喝邊笑道。

    丁三揚了揚眉毛,一臉嫌棄地說道:“就菜花那張醜臉……我寧願找那走旱道的耍去!”

    張勇齜了齜牙,仿佛被碗裏的熱湯水燙了一下,沒好氣地呸了一聲,道:“就你個球眉悻眼,兜裏連個帶響的都沒,脫了褲子也沒人願意走你的旱道。嘿,菜花可不一樣啊,你沒聽說過女大十八變嗎?保不齊菜花以後能、能長得不賴……”

    丁三本來被張勇說得都有些惱火了,可一聽後麵的這句,頓時就嘎嘎嘎地大笑起來,他邊朝廚房走,邊衝張勇比了個粗魯的手勢,道:“去嫩個腿吧,我可從沒聽說過,誰臉上有那麽大兩塊黑疤瘌還能長好了的。”

    張勇聽了也嘿嘿笑了起來,實在是這黃菜花長得忒寒磣了些。

    半年前,李家寨的山匪下山去打劫,恰遇上一群逃難的災民。連殺帶搶地擄掠一番後,就發現這群災民原本圍在一起,是打算把一個女童煮來吃了。

    因是個幹癟女童,四當家李丁北就準備把人戳死了事。

    誰知那女童掙紮著說了番話,竟逗得李丁北哈哈大笑起來。

    四當家心情大好之下,鐵刀一揮,就把這幹癟女童一起帶回了山。

    這女童名叫黃菜花,別看她相貌醜陋,卻頗有些眼力見。自打上了山,因她說話好聽,還挺逗趣,倒讓一群心黑手辣的山匪慢慢接受了下來。

    如今黃菜花正跟在小羊倌木棍的身邊,做個幫手。

    “木棍哥,看,我找到個好葉子。回頭,你用這個葉梗子和狗蛋他們玩,肯定能把他們都比下去,給。”一個五、六歲年紀的瘦弱女童舉著片枯黃的樹葉子,對傻呆呆的木棍說道。

    若不看女童的臉蛋,光聽她聲音,倒也勉強算個討人喜歡的小家夥。

    可每次隻要她一抬頭,不論是誰瞧見了,都難免會冒出幾聲噴笑。隻因為在她左右兩邊臉上,各有一塊碩大的橢圓形黑斑。

    這兩塊黑斑長得也怪,不但非常對稱地呈現一個八字形,還把菜花的兩個黑眼睛也包了進去。打眼一看,活脫脫一隻浣熊成了精。

    幸虧如今的黃菜花臉上沒毛、頭頂黑發,若是還披著那張淺huáng sè的皮毛,恐怕黃鼠狼的原形立馬就要被人識破了。

    沒錯,菜花並不是凡人。她原本乃是一隻修煉成精的黃皮子。隻是在化形之時,沒能抗住最後一下劫雷,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就成了災民眼中的一塊下鍋肉。好在這群災民也夠倒黴,肉還沒下鍋,就遇上了李家寨這幫凶神惡煞的山匪。

    在法力全失的情況下,黃大仙硬是憑借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終於逃過死劫,保住了一條小命。

    雖然如今因麵相醜怪,而屢遭人譏笑嘲弄,可這對黃大仙而言,根本就不是個事兒!

    這兩塊黑斑非但沒讓她感到一絲苦惱,反倒讓大仙覺得格外親切。

    化形前,她的黃皮子原身恰也長著這樣兩塊黑斑。如今化chéng rén形後,雖然不知為何失了法力,可這兩塊黑斑卻讓她安下心來——我就是我,不一樣的大仙!

    而且,對於一個女童來說,在一群山匪中,長得醜怪些,倒是件好事。

    沒看寨中那些長得稍微稱頭點的女子全被幾個山匪頭子拉上了自己的床嗎?更倒黴的是,李家寨中,四位當家匪頭子極不講究。遇上長得實在好看的女子,四個色鬼都想要的時候,竟然喜歡搞什麽四龍戲鳳。他們倒是過足了癮,而那些女子卻往往隻能含恨而去了。

    生活在這樣一群百花齊放的王八蛋中間,黃大仙不但給自己起了個極低調的名字,更是為臉上有這兩塊黑斑而慶幸不已。

    在沒有遇上太大的人身危機前,如今還凡人一般的黃大仙最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想方設法把自己喂飽。

    雖然她上了山,保住了性命,可這群山匪真沒多少善心,誰會去管一個小幹巴醜鬼的死活啊?

    因此,黃菜花才挑中了傻呆呆的羊倌木棍,想法子混到了他的身邊。

    這木棍據說本是附近的村民,他和父親被山匪擄劫上山後,因其父擅長伺候牛羊而被扣留在了山上。

    木棍的父親為了保住兒子的小命,一邊委屈求全地幫著飼養牛羊,一邊認真地把自己的本事教給兒子。

    奈何木棍幼時傷了腦子,五年的時間,也不過是把如何養羊學了個大概。

    待其父親病逝後,木棍就成了李家寨後山上的一名小羊倌。

    黃菜花跟著木棍沒兩天後,就厚顏無恥地自封為木棍未來的媳婦,並以此騙得木棍每頓都會分她點食物。

    李家寨的大廚房隻給寨中有活計的人發放飯食。其他人,要麽依靠這些有口糧之人,要麽就想法子自謀生路。對於那些想要逃出去的人,李家寨的三層崗哨又豈是白設的。

    白日裏,黃菜花從木棍那兒騙來了半個豆餅,雖然味道寡淡並不美味,但和那碗幾乎全是穀殼蕎麥皮的粗糧粥相比,已經是很不錯的食物了。

    然而隻有小半個巴掌大的豆餅隻能保證不讓大仙丟臉地餓死,為了今後著想,黃菜花無恥地又把主意打到了一頭母羊身上。

    這頭母羊一個月前剛產下一頭羊羔,目前正是奶量充裕期,而小羊喝了一個月的奶後,現在也已經可以少量吃草了。所以,時機恰恰好!

    於是,從這天起,白天黃菜花跟著木棍一起,趕著二十來隻羊去後山吃草的同時,也展開了她的偷奶行動。

    “菜,菜花,你看好羊們,俺去屙個尿。”木棍認真囑咐了一句,尥蹶子就朝小樹林裏跑去。

    黃菜花“慈愛”地注視著木棍的背影,當他徹底消失在小樹林中時,立刻彎腰從竹筐底部翻出一串藤曼,朝母羊跑去。

    “嘿嘿,羊阿娘,這是我特地給你弄來的瓜蔓兒,都是嫩尖尖。你趕緊吃,我也抓緊時間,來來來,咱娘倆都別客氣……”大仙摸了摸低頭吃著瓜蔓的母羊,一貓腰就鑽到了母羊肚子下麵。

    時間緊迫,黃大仙張嘴就裹住母羊的乳/頭,用力吸咂起來。

    旁邊正吃草的小羊羔停下嘴,好奇地看著這個不要臉的xiǎo jiě姐。

    片刻功夫,黃菜花就鬆開了嘴。因為喝得太急,還忍不住打了個嗝兒。一股濃濃的羊膻味立刻就從菜花的嘴中躥了出來。

    “嗯,好喝!”與普通人完全不同的味覺習慣使得黃大仙意猶未盡地咂巴咂巴嘴,歎息地讚了一聲。

    趁著木棍還沒回來,她從地上拔了幾顆酢漿草,迅速塞進嘴裏嚼了起來。

    酸酸的草汁很快就把菜花嘴裏的羊膻味衝淡了,順帶還勾得她腮幫子直冒口水。

    當木棍顛顛地跑回來時,就看到他可憐的小媳婦正餓得在地上拔草吃。

    “呃……菜花,今、今天我的粥也分你一半。”木棍吃過這種三瓣草,酸溜溜的,於是邊說邊吞起了口水。

    黃大仙眼珠微轉,咧嘴露出了被草汁染成淡綠色的板牙,道:“木棍哥,你真好!我、我不能吃你的粥,那樣你會餓的,我就聞聞。”

    木棍自己的口糧並不多,每天也不過剛夠他自己吃的。當初黃菜花就說過,不會搶他的飯食,他才答應收下這個小菜花的。

    不過,後來黃大仙餓得難受,就昧著良心宣布,以後長大了要當木棍的媳婦。那之後,木棍就開始把自己兩頓飯中的豆餅分出一半來,給未來的媳婦裹腹。

    “不,我們分著吃。”木棍說完就急匆匆跑去攆幾隻跑得太遠的山羊,菜花在其身後露出個溫柔賢惠的笑容。路過此處的丁三恰好瞅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冬季的餘山,寒風凜冽,光有吃的,沒有穿的也是個大問題。

    菜花自己是裹著兩件單衣上山的,而木棍雖然有穿的,可那也隻是他爹活著的時候,想方設法給他弄來的,僅僅夠他一人穿而已。

    好在木棍他爹走的時候,留下了自己的兩套衣服,雖然並不合身,而且也不保暖,可大仙毫不嫌棄。袖子挽了七八道,係上腰帶,上衣能當長袍穿。下褲長得隻能疊成雙層,再用裹腿纏緊了,這樣勉強也算暖和。

    至於晚上睡覺這個問題,在隻有一床厚被子的情況下,大仙豪邁地與她的木棍小相公鑽進了一個被窩……

    “嘿嘿,木棍小子,大仙可不白吃你的豆餅。看,早早就給你圓房了,哈哈!”五百年修煉而來的厚臉皮絕非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