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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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鷹無可奈何的睜開眼,正看到麵孔上方有個虎頭虎腦的年輕人正低頭審視著自己。這人豹頭環眼,鼻直口方,絡腮胡子裏還有些稚嫩的絨毛,要是再過幾年應該就是一條好漢。剛才那個為首的年輕人就陪在他的身邊,畢恭畢敬的,顯然這人應該是這裏的首領。

    彭鷹呆呆的看著那人,半晌也沒說話。那人被他看得有些摸不到頭腦,勉強一笑:“這位朋友,不知你是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啊?”

    看他問的文質彬彬,好像這句話已經問了無數遍一樣,彭鷹卻隻覺得好笑,道:“從生處來,到死處去啊。”

    這話說的倒也沒錯,人這一生,還不是從娘胎中出來,又歸於泥土之中麽?隻是此時此地說出來卻有些調侃之意,周圍的幾個年輕人露出一臉憤憤之色,剛剛為彭鷹安排鋪位的年輕人冷哼道:“你小子可別不知好歹,我們老大好心問你,你為何……”

    “閉嘴!”那虎頭虎腦的少年忽然虎吼了一聲,把那年輕人嚇得一哆嗦連忙閉口不語。而彭鷹也一翻身跳了起來,抬起手在那少年額頭上狠狠的拍了一記,然後咧著嘴笑道:“鐵頭,你小子的腦袋比以前還硬啦!”

    吼!那少年怪叫著好像餓虎撲食般直接將彭鷹撲到炕上,抓著他的雙臂結結巴巴的怪叫道:“是……是你麽?真的……我……我沒做夢?”

    彭鷹笑著在他岩石般的胸膛上捶了一拳,笑道:“不是我還有誰?十幾年沒見,你小子還沒死那?”

    “沒……沒死……”少年哽咽的點頭,周圍的人們愕然發現平日裏沉穩如山的首領此刻竟然淚如雨下,強壯的身子都在瑟瑟發抖。

    彭鷹的眼眶也瞬間濕潤了,笑道:“快起來吧,都做老大的人了,怎麽沒個老大的樣子。”

    被彭鷹叫做鐵頭的少年這才站起身來,還不忘攙著彭鷹也站起身來,他死死的抓著彭鷹的胳膊,向著四麵八方圍攏過來的人大叫道:“都過來都過來!這就是我經常和你們提起來的,我們東廟街的脊梁骨,彭鷹啊!”

    人群轟的炸開了窩,本來還對彭鷹憤憤不平的幾個少年頓時換了一張臉,滿是駭然敬佩的表情。彭鷹困惑的笑笑,有些尷尬的向周圍點點頭,然後低聲問鐵頭:“我都走了十幾年了,你還提我幹嘛?”

    “當然要提!”鐵頭梗著脖子叫道:“當年要不是你帶著我們一幫小屁孩來到這裏,我們早就餓死街頭了。是你教我們如何生存下來,雖然大家已經各奔東西,但每次碰到一起都隻會談論老大你啊。我們這群人絕不會忘本,否則也就不是人了。”

    彭鷹無可奈何的搖頭苦笑,一旁有個小男孩流著鼻涕鑽了過來,用崇拜的目光盯著彭鷹問:“彭鷹老大,我們鐵頭老大曾說過當年您拎著一把菜刀砍跑了六七十個搶我們飯碗的混蛋,您給我講講當年的事兒唄……”

    彭鷹險些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狠狠的瞪了眼鐵頭道:“你說就說了,有必要說的這麽離譜麽?”

    鐵頭訕訕的笑著,一腳踢跑了那小男孩,拖著彭鷹向僧舍中央走去。

    “適當的誇張一下,也好讓他們記得仔細嘛。”鐵頭邊走邊解釋,笑得有些尷尬。

    在眾人簇擁之下,彭鷹來到北炕中間的位置,那裏有個碩大的青銅火爐,應該是大佛寺淘汰下來的香爐改製而成的。裏麵炭火熊熊,旁邊還擺著不少鍋碗瓢盆。鐵頭命人去拿些肉和酒來,準備和彭鷹徹夜長談。

    這鐵頭是彭鷹幼年時的同伴,隻比他小上半年,但對他卻如同親哥一樣對待。彭鷹能碰見他也是欣喜莫名,一屁股坐在炕上,卻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做到了什麽東西上,然後便傳來一聲怪叫。

    “哎呦,我的手!我的手!”

    彭鷹連忙跳了起來,回頭看去,這才發現原來炕上還躺著個人。這人看似四旬出頭的年紀,身上穿的天藍色長衫雖然並不幹淨,但也沒淪落到乞丐的地步。五官頗為清奇,兩撇短髭,一道短髯,本來應該是個道貌岸然的中年人,此時卻渾身酒氣,臉頰一片酡紅,連脖子都紅透了。胡子上和胸前有些汙漬,似乎是嘔吐的汙物,提鼻子一聞便能聞到一股濃重的酒臭。

    那人抓著手腕在炕上打滾,似乎疼的厲害。彭鷹也有些慌張,生怕一屁股把人家手腕坐折了,那可真是哭笑不得。他也顧不上懷疑為什麽自己沒有發覺這人的存在,連忙扶住那人的肩膀問道:“這位大哥,你沒事吧?讓我看看手……”

    那人根本不理彭鷹,隻是閉著眼睛幹嚎,嚎到鐵頭憋不住大吼了聲:“別嚎啦!拿酒來!”

    說也奇怪,酒字剛一出口,那人立刻盤膝坐了起來,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包豆腐幹、一包花生米,攤開來擺在麵前,醉眼惺忪的看了彭鷹一眼,看似渾然無事了。這時有人送來一壺濁酒,那人也不用酒杯,直接嘬著壺嘴痛飲起來。

    彭鷹看的目瞪口呆,鐵頭則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別管他,這人就是個酒鬼,賴在我這裏半個月了,趕都趕不走。要不是你當年說做人不要做得太絕,我早就把他扔到外麵去了。來,老大,我們喝酒!”

    氣氛頓時熱烈起來,有人忙著在火爐上烤肉,有人分了酒杯斟滿濁酒,在這深秋的夜裏,僧舍中卻溫暖如春,氣氛要比外麵佛誕日還要熱烈上幾分。彭鷹也暫時忘卻了之前的沉重,與鐵頭暢談往事,不知不覺已是深夜。

    火爐旁的人圍的滿滿當當,隻留下那個酒鬼靠著牆坐在炕上細嚼慢咽,火光閃爍中,他的目光卻始終落在彭鷹的身上,雙眼中忽然蕩起一片如同漣漪般的光芒,顯得十分奇妙而瑰麗……

    這一夜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到了次日清晨彭鷹剛剛醒來時隻覺得頭疼欲裂,幸好他隻是修煉了一個大周天的上清鎮煞訣便恢複正常。而鐵頭卻也神采奕奕,仿佛根本沒飲過酒一樣,顯然酒量非凡。

    彭鷹坐在炕上看著窗外的朝陽,頓時想起昨晚蛟祖所說的話來,於是心情不禁再次沉重起來。鐵頭在一旁看到有些奇怪,便問道:“老大,你有什麽心事麽?”

    彭鷹沉默半晌,終於還是歎息著問道:“引仙河中遊的位置,是不是有間叫做白玉坊的豆腐坊?”

    鐵頭一愣,點頭道:“沒錯啊,不過那個白玉坊開張不過三四年的功夫,老大你是怎麽知道的?”

    彭鷹苦笑著搖搖頭,終於決定還是要去看一看,他起身向外走,鐵頭連忙跟上去道:“老大你要去哪?我跟你去。”

    “不必了,晚些時候我再回來。”彭鷹把鐵頭推了回去,徑自走出門外。

    彭鷹不知道的是,他剛走出大佛寺,昨晚那個酒鬼就若即若離的跟了上來,目光始終落在彭鷹的身上,臉上頗有困惑之意。

    烏沉皇城雖然無比巨大,但彭鷹憑著幼年時的記憶仍很輕鬆的找到了穿城而過的那條引仙河。他心事重重的沿河而行,根本沒注意到身後遠處有人跟著,其實即便他留意也根本不可能發現,佛誕日要延續三天,雖然是大清早但河兩岸仍有無數商販開門營業,也有許多行人穿梭,哪裏能發現有人跟蹤。

    等彭鷹來到引仙河中遊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正午的陽光熾烈無比,曬得腳下古老的青磚滾燙。彭鷹抬頭觀望,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處形如元寶的地帶,引仙河在這裏自南向東北方拐了個彎,留下這塊寶地。這裏自古以來都是客商雲集之地,那個豆腐坊能開在這裏也算是不易了。

    簡單的問明了方位,彭鷹很快便找到了那家名叫白玉坊的豆腐店。他這才發覺這隻是一間小的不能再小的店麵了,隻是寄生在一家酒樓旁的瓦房,寬隻有一丈有餘,長有四五丈,從中被隔成前後兩進,顯然是後院製作前院販賣。

    豆腐坊門外有一排架子,現在這個時候架子上的木板上已經空空如也,看來這家豆腐店的生意還不錯,剛到中午就已經賣完了所有豆腐了。此時正有個穿著粗布衣裳的shǎo fù帶著個四五歲的孩童收拾木板,在豆腐坊的門檻上還坐著個男人,抬著一張臉茫然看著天空,仿佛已經癡了。

    彭鷹躊躇了半晌,終於還是走上前去,向那shǎo fù躬身施禮,微笑道:“打擾這位大嫂了。”

    shǎo fù一愣,轉過身來打量了下彭鷹,微笑道:“這位小兄弟,是買豆腐麽?不巧了,今天的豆腐賣沒了啊。”

    彭鷹連忙搖手苦笑,略一猶豫之後還是沉聲道:“大嫂,我不是來買豆腐的,請問……你……知道蛟祖麽?”問出這句話來讓彭鷹都感覺尷尬,這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三口之家,怎麽可能知道蛟祖?

    然而當蛟祖兩字剛剛從彭鷹口中說出的瞬間,那個原本坐在門檻上發呆的漢子卻猛然站了起來。這時彭鷹才注意到這人的身子竟無比魁梧,在門框下還要稍稍低著頭。土huáng sè的褂子搭在身上,裸露出岩石般堅硬的皮膚,就連麵孔都好像岩石雕鑿的一樣,額頭有三道深邃的橫紋,雙眉間有道豎紋衝天而起,隱約像是個王字。

    冷厲凶暴的眸光落在彭鷹的身上,即便是彭鷹也感到心底生寒。這哪裏是豆腐店的老板,簡直像是傲嘯山林的猛虎啊。

    彭鷹正愣神的時候,shǎo fù卻困惑的回答道:“教主?什麽教的教主?我沒聽過啊。”感情她把蛟祖聽成教主了……

    彭鷹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那個猛虎般的漢子忽然輕輕的召喚了聲:“娘子,帶文兒進屋吧,我來招呼這位小兄弟。”聲音溫柔似水,卻有種不容反駁的力量。shǎo fù雖然不解,但卻並沒反駁,溫柔的點點頭牽起那個孩子走回了豆腐坊。

    shǎo fù和孩子剛一進去,那漢子忽然又變回剛才威猛絕倫的模樣,大步流星的來到彭鷹麵前,冷笑道:“你來了。”

    彭鷹隻有茫然點頭,那漢子卻沉聲道:“這裏說話不方便,你隨我來。”說著他不由分說的拉起彭鷹的胳膊,忽然就那樣衝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