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將軍令與秋子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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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我在鳥雀啁啾和馬嘶聲中醒來,打起竹簾一瞧,餘玠已不在席榻上,門外的動靜倒是真不少。出了鳥鳴馬嘶,還有說話聲。

    我從屋裏出去,一眼就看見餘玠好好地在屋前站著,一手牽著大黑馬,一手撫摸著它的腦袋。我驚詫地站在屋前,不能確準眼前所見是真的,還是幻境。昨夜入睡前,他還起臥不便,我診過他的脈,肺腑因受震尚虛弱著,不過一夜的功夫,他便複原了,好像從未受過重創似的。

    三分三的藥效我是知道的,但我從未見識過它起效如此神速,以至於我覺著一切都不真切。

    餘玠抬頭見我出來,衝著我咧嘴一笑,連日來我隻在屋子裏照料他,此刻他站在日光下,才覺他神采奕奕,身子挺拔。

    我疾步走到他跟前,伸手便扯開他的交領去看他肩膀上最重的一處創傷。當真是稀奇,昨夜我還替他上了草藥,惴惴地期望那創口莫要化膿,眼下再看,那道創傷雖還在,但創口已止血收幹,原本翻露出來的血肉也都收斂了起來,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

    三分三,人常俗稱將軍回陣,果真不負這名。

    “你五內可還覺安妥?有無氣血上衝之感?”我仰麵向餘玠望去,一麵就去抓他的手腕子想要診一診脈。可一抬頭,正對上他俯視的雙眼,我心裏猛地一頓,無端就想起昨夜睡前他說的話,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扯著他的衣襟。

    我忙縮回了手,連同肆無忌憚的目光一同縮了回來,退開一步,向他屈了屈膝:“阿心因見那凶險的虎狼之藥果真起了效用,一時心裏歡喜忘形,不免造次了,餘……餘將軍莫怪。”

    “阿心,你怎麽……”這些日子我日夜照料,且與他相談甚歡,這突如其來的疏離大約是令他有些奇怪。他迷惑地瞧著我,似乎是歎了口氣,握著韁繩向我抱手回禮:“阿心姑娘嚴重了,餘某這條命既教姑娘救下了,自此歸姑娘所有。”

    他亦有所疏離,我鬆了口氣,又隱約有些不太好受。說實在的,餘玠此人甚有意趣,說起話來拘束也少,很是投我脾性,若非他昨夜的那句話令我不知所措,我也不願刻意疏遠他。

    “義夫兄大安了麽?”師父從他屋內出來,笑問道,瞬時就將我與餘玠之間古怪的淡漠打破,師父的聲音仍舊教我覺著安定,我忙轉身跑回師父身邊,稟道:“餘將軍的創傷皆已收口,脈象亦平順,腦中淤血盡散了。師父可要聽一聽脈,驗驗我診得對不對。”

    師父笑著搖頭推拒:“有甚好驗的,單看義夫兄的起色也差不了。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三分三那樣的藥材,如今也能用得了,診脈還需師父來教?”

    餘玠向師父鄭重其事地躬身行禮,“朱先生與阿心姑娘的恩德餘某銘感五內,終身不敢忘,而今餘某離營日久,恐軍中生事,不得不立時下山歸營,但餘某絕非知恩不報之人,聽阿心姑娘說,朱先生在臨安城有一間生藥鋪子,不知是哪一家,待餘某進京時好來拜會,再行重謝。”

    我本以為他不會告知餘玠鋪子的名號,師父才不會在意什麽恩謝不恩謝的,況且救下餘玠,他原也隻作教我練手的打算,眼下我因救治餘玠,學得如何用大毒的三分三救治五內受損的傷,師父的意圖已達到,根本不必餘玠來謝。

    師父沉吟了一息,笑道:“鄙號朱心堂,就在臨安城內西湖邊茱萸巷底。義夫兄得空來吃碗茶便罷了,莫提謝字。”

    “朱心堂……餘某記下了。”他又轉向我,欲言又止,我不敢抬眼去看他,頓了片時,便聽他道:“在下有兩個不情之請,還望阿心姑娘應許。”

    我頭皮不禁一陣發麻,輕聲回道:“餘將軍請說。”

    “阿心姑娘昨日所用那藥齏,若是有剩,還請贈予些。”

    他原是向我索要藥齏,我也不知自己在緊張些什麽。“有倒是有,隻是這藥藥性狠毒,餘將軍要來作甚?”

    餘玠笑道:“阿心姑娘說這藥又稱將軍回陣,想我軍中之人,創傷難免,想來待下回受了重創,便再無這等好命數,得朱先生與阿心姑娘相救,若有這藥,至少能保一保性命罷。”

    這話還有些在理,我轉身回房中取了些,包在紙包中,拿出來交至餘玠手中。“這裏大約是三回用藥的量,每回三分三錢,餘將軍千萬要稱量仔細了,一錢不多一錢不少。”

    餘玠接過藥,道了謝,換了口吻,凝重道:“再有一願,敢請阿心姑娘送我一程,不必遠,百步即可。”

    他冷不防這麽一提,我登時就滯住了,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下意識地望向師父,向他求援。

    師父卻點著頭道:“相救一回,也算是有機緣的,阿心,你便送一送罷。”

    既師父開了口,我自然不會推辭,向來時的小道一探臂:“餘將軍先請。”

    說是百步,實則走了兩百步都不止,我垂頭斂目,默然走在他身旁,有意稍稍落後小半步,餘玠也一聲不吭,山間隻有鳥雀在枝頭跳躍鳴叫的聲音。

    大約又走了有百步,我終是按捺不住,停下腳步,“餘將軍,請恕阿心隻能相送至此,再遠些歸去遲了,恐師父擔憂……”

    “阿心。”他突然轉過身,一臉莊正:“你我共處這數日,委屈你了。你救我性命,反倒為我所累,委實是我對不住你。”

    這是打哪兒說起的話,我早明說了不重名節清譽那套虛禮的,怎又提起。

    我本想再勸他一遍莫要太過在意,他卻沒給我開口的機會,接著前話又道:“你且放心,我已想好了,不論你是否在意名節受損,身為男兒,定然要擔起責來。眼下戰事未了,我無詔不得回京,你且等我些時日,待我進京,必來向你師父提親。”

    “啊?”我登時大驚,張口結舌,格愣著直搖手:“不,不,餘將軍,我……”(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