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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醫院過了一夜,娘進來看了我一次,眼神中隱藏著一抹憂慮。我知道她在懷疑我寫出來的名字,至於太歲應身的事情她並不知曉。

    四叔隻把懷疑太歲應身的事講給了我聽,這一點倒不是他看得起我,我懷疑他別有目的。

    肯定是一早就想著借我的手去挖郭爽的墳!

    在大河村,郭爽的墳除了我沒人敢挖!

    第二天,醫院裏已經沒我啥事了我準備先回家,娘親自送我到車站。

    “無論如何,娘希望你永遠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曾經寫出她們兩個人的名字。紅線陰緣,隻有地獄裏執掌生死薄的判官才會用紅筆寫人的名字,生老疾病皆在一筆一劃之中。”

    娘說話的口氣有點冰冷,這很奇怪,而且自始至終她一直都在用冷冷的眼神看著我,直指心底。想不到娘回說出這麽一番話,我自小就知道娘和村裏的其他婦女不太一樣,身上總有一種讓人無法親近的神秘感。

    “娘你……”我隻說了一半,就被娘用手指堵了回去。

    中午到家,爹先問了四嬸和二伯母的病情,聽完之後許久不語。

    “娃,從你抓住太歲應身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死了,看看你的影子吧。”

    爹指著我的腳下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我低頭一看,爹的影子斜斜相隨隨他的動作做出變化,而我的影子比他的要淡上許多。乍一看沒什麽,可如果仔細就瞅就會發現我的影子是死的,根本不會隨我的動作變化。

    “可是我感覺和從前沒什麽兩樣啊?”我雖然對影子產生了懷疑,可還是不相信爹所說的話。

    “你的魂魄還在身體裏麵,但僅僅是裝在裏麵,而不是和身體渾然一體,隨時都可能出竅。”

    郭爽墜井讓我相信世上有靈異之物,繼而也相信人有魂魄,可是我卻無法理解魂魄的存在,尤其是爹所說的這種情況。我魂魄還在,身體完好,可是爹卻說我已經死了。

    就在我發呆的時候,爹把院門關上,接著又拉下了電閘,拔了電話線,把他的連同我的手機全部關機,電池都扣了出來。

    “跟爹去一個地方。”爹說。

    我心想,這院門都反鎖了,還能去哪兒?無非是堂屋、倉庫、廚房、主臥、我的書房這幾個地兒,可是看爹的打扮好像要出遠門一樣。

    他戴著鬥笠,背著一個老年代的麻布包裹,還帶了一把折骨雨傘。

    “爹,咱們這是去哪?”

    “去淮陽找胡端公。”

    如果不是爹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冷靜,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腦子糊塗了。要去淮陽肯定要先去鎮上坐車啊,這關著門往哪去啊。

    而且爹的這個造型和精分患者簡直沒有分別,這還是那個向來冷靜自持,做事很有分寸的爹嗎?可是我又打心眼裏相信他,他身上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就像一座山脈。

    爹要我跟在他身後,用手拉著他的後衣襟。我們倆保持原地踏步的姿勢,麵朝西南淮陽城。

    “不要說話,不要聽,不要看,不要想,跟著爹走。你的靈魂本來就已經失去控製,如果不小心跟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五感不存,五識封禁,肉身累我,棄之若履。”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茅山神術靈魂出竅!”

    爹口中念念有詞,許多詞語對他來說還不太熟練,有些卡頓,不過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清晰無比的印在我的腦海中。

    我按照爹的吩咐,不聽不見不想。

    漸漸的我感覺身體在變輕,繼而又飄了起來,緩緩升空。感覺飛得很高,心裏有點懼怕,忍不住睜開眼睛往下看了一眼。

    我家的院子變的隻有巴掌大小,院子中的兩個小黑點在原地踏步,可不就是我和爹二人嗎?

    “閉上眼睛,收斂心神。”

    爹的聲音又傳了出來,我急忙按照他說的去做。

    奇怪的是,眼睛明明閉上了,還是能看見身邊出現一團團的迷霧,我們好像行走在雲裏一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見前麵出現一扇門,紅木精雕,花紋繁複,爹站在門口伸手敲了敲,門吱呀一聲從裏麵打開了……

    “娃,開眼吧。”熟悉的聲音,正是老端公胡紫芝發出的。

    我睜開眼睛,掃視一周。這間屋子是個書房,牆壁上麵掛滿了字畫,其中一幅畫最為醒目。

    畫的是一個古裝男子的背影,隻看一眼,就有種要想要生死追隨他的衝動。

    “離開沙河村之前,我曾暗中把這個做清明夢的法子教給你爹,你身負九重死劫如果有事可以用這個法子帶你來見我。現在已經在第一個生死循環中了,抓住太歲應身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個活人。”

    爹這樣說,老端公居然也是這樣說。

    我看了爹一眼,他滿臉平靜。

    我一直以為爹是個淳樸的農民,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秘密。

    “你爹年輕的時候進過山門,奈何靈性有餘慧根不足,沒有正式成為南茅弟子。這一點,你比你爹可要強多了,靈性和慧根都是上佳之選。可惜,身上的九重死劫普天之下還不知誰能化解。眼下要你來這裏,是想幫你引薦一番加入我南茅道派,如果能值清風道祖回頭一顧,最起碼能幫你渡過前三重死劫。”

    老端公要我對著畫中男子的背影磕頭,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能磕多少是多少。磕的時候要誠心拜服,不能怕疼應付。

    我雙膝跪地,為了自己的性命拚命磕頭。

    幾個,幾十個,幾百個。

    一直到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最後老端公終於喊了一聲停,此時一炷香剛好燃盡。

    我抬頭看那畫中清風道祖的背影,依舊縹緲如煙,別說回頭,反而走的更遠了。

    “你們回去吧。我幫不了這娃,南茅道門也幫不了他。”老端公長長歎了一口氣,看起來更加的蒼老了。

    “胡伯伯,天命既定,但求盡人事。這麽多年,我早就想開了。娃的死劫暫且放一邊,我們大河村的太歲應身是怎麽回事,已經偷了家族兩位女眷的血肉了。”我爹問他。

    “開棺吧,如果郭爽那女娃的骸骨變色,就想辦法把骨頭裝起來送到我這裏來。我現在被兒子看的緊,不能親自前往。”

    老端公懷疑那井底陰煞並未退縮到地下,而是藏在郭爽的骨頭裏麵。

    至於那太歲,估計是一直被陰煞在地下鎮壓,陰煞既然從地下撤退,它少不得大量進補修複殘軀,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了太歲應身偷竊活人血肉的事情。

    端公還當場用白米在一塊烏黑的龜甲上麵落了一卦,卦象和他猜測的分毫不差。

    “好在它也沒有傷及人命,畢竟天地靈物,生死拜天地所賜。回去之後殺幾條黑狗埋了,估計它也就消停了。”

    此事如此解釋相當合理,唯一的疑點就是我紅筆寫名和這事究竟有沒有牽扯,我想問端公,可一想到娘的囑托,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住了。

    爹有爹的秘密,娘應該也有她的心思。而且我隱隱覺得,娘不是普通人。自古民間有南茅北馬之說,我懷疑娘是個過陰女。

    最後,老端公對我們揮了揮手,然後我和爹就又回到了雲霧裏麵。

    再度睜開眼睛,已經身在我家的院子裏。

    “爹,四叔要我和他一起挖墳,求證太歲應身的存在。”

    “不用管他,這事兒咱倆去辦,今天晚上就動手。對了,你有沒有告訴你娘你曾經抓住過太歲應身?”

    “沒有啊。”

    “沒有就好,你娘和南茅道術犯衝,有些事不能被她知道。還有,你身負九重死劫這事也不能讓你娘知道。”

    爹的話讓我心潮起伏,我忽然感覺自己一下子被分成了兩個人,活在兩個世界中。

    在爹的世界裏,我身負九重死劫,並且已經在第一重劫難中成了死人,手抓太歲應身以及我那毫無變化的虛影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娘的世界裏,我紅筆寫人名,猶如地府的判官那樣,一筆一劃定人的生老病死。娘一定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不過她選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