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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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諾德逃出,這件事情戴維德家難辭其咎。原本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泰格曼公爵將阿諾德封為陰鬱堡伯爵,同時將漢克斯頓和戴維德家轉封給阿諾德,如此一來,陰鬱堡領地內,擁有更多領地的戴維德家可以憑著自己的實力優勢,反壓過伯爵,哈珀就是借助這一點,脅迫阿諾德起兵對抗泰格曼公爵的。接下來,泰格曼公爵也按照計劃順理成章的率軍平叛,然後便可以輕而易舉又名正言順的除掉自己的兒子。

    哈珀小心的看著泰格曼的背影,這位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的公爵絕不是一位好說話的主君,他粗獷而狂野的胸膛裏,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野心,自從他成為公爵以來,冷山領的戰爭幾乎沒有中斷過,五年前他才剛剛降服聖盔領,逼迫伊斯法罕城的凱爾家族成為冷山領的附屬,如今僅僅休養了五年,這位好戰的公爵又開始尋找自己的獵物了。

    確實,泰格曼一直不怎麽喜歡阿諾德這個兒子,因為阿諾德太過文弱,天生瘦弱的身體不適合成為一名戰士,甚至連劍術訓練都很困難,所以好戰而尚武的泰格曼一向不喜歡自己這個兒子,認為他就和他的母親一樣,都沾染著泰姆士卡家族那種喜好附庸風雅的頹廢氣質。

    就哈珀所知,公爵在外的情人至少就有七八人,那位在阿諾德生母過世後成為新任公爵夫人的艾比蓋夫人隻是其中之一,而她能得寵也全憑著她生下的三個健壯的兒子。

    泰格曼公爵就是這樣的人,在他的觀念裏,女人就隻是繁衍後代,或者用來做政治交易的工具,隻有生下更多健壯的兒子,女人才算達到了自己的使命。這種觀念是他特有的,既不同於賽羅迪布人,也不同於山民,隻有他這麽想,而且還強迫周圍的人去接受這種觀念。

    當然,如果僅僅因為不喜歡,就想要廢除掉繼承人,哪怕泰格曼公爵再好戰,他也不敢這麽做,不說冷山領內部封臣們的意見,單是阿諾德生母的娘家,斯諾倫領公爵泰姆士卡家族,就得讓泰格曼公爵好好掂量一番。

    所以他特意安排了這場戰爭,可以名正言順的處理掉這個礙事的公爵繼承人,同時,也可以為他將來的出兵南下,提供一個充分的理由。

    泰格曼的嘴唇緊緊抿著,雖然在大多數人眼裏,他都是一個粗暴殘忍、動不動就興起戰爭的武人,但是他並不會輕易的把自己的憤怒發泄出來,畢竟,在任何的身份之前,他都先得是冷山領公爵,哪怕是泰格曼·費格拉夫這個身份,都得靠後。

    公爵回過頭,看了哈珀一眼。

    “戴維德家應該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他的聲音很低,幽沉且難以捉摸,裏麵究竟帶著多少的不滿,哈珀完全聽不出來,他也無法知道,公爵對於戴維德家的態度,到底是什麽。

    “我一定會追回阿諾德伯爵。”哈珀低著頭答道,他的額頭上都不禁滴下了豆大的汗珠,“犯下如此嚴重的過失,我願意接受您的任何懲罰。”

    “等你帶著阿諾德回來的時候,再說吧。”泰格曼淡淡的說了一句,他的目光也重新投向戰場,似乎對哈珀已經不怎麽在意,“看吧,黃昏已經來臨了,天馬上就要黑了。黑夜的山林,是最危險的,數不清的猛獸,以及那些比猛獸更可怕的東西,都會出沒其中,哪怕是最好的戰士,也不一定有完全的生還機會。”

    夕陽映照在泰格曼的臉上,把他的胡須和麵龐都染成了金色,但是,哈珀卻不覺得泰格曼這銅聖象般的麵容有多麽莊嚴。雖然泰格曼的發色是黑色的,但是在聖盔領,人們卻一直稱呼他為紅胡子,這個響亮的稱呼甚至也被冷山領的人學會了,因為在他們的眼裏,這位公爵,確實很符合這樣的形象。

    “是,我明白了。”哈珀把頭垂的更低了,他是真的明白了公爵的意思。

    “那麽就去吧。”泰格曼點了點頭,“願戰鬥之手帕斯坦保佑你。”

    ————————————————

    阿諾德和賈德森騎士一行人匯合後,立即退入了南麵的森林,這片森林沿著伊蓮娜湖生長,一直會延伸到與聖盔領交接的馬穆城一帶。退入這裏,阿諾德等人可以暫時確保避開追擊,但是他們也必須麵對另一個問題——天馬上就要黑了。

    深入了森林一段,確定後頭就算有追兵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他們後,賈德森騎士抬起手,示意隊伍停下來。

    他翻身下馬,走到阿諾德馬旁,稍有些擔憂的看著主君。

    “伯爵大人,您還好嗎?”

    因為一路的疾馳,阿諾德臉上的血跡早已幹涸,他抹了把臉,把臉上的汙穢盡量抹去,少年的臉龐就又呈現在賈德森麵前。

    看著那張蒼白的麵孔,賈德森在心裏微微歎了口氣,阿諾德的相貌更符合傳統的賽羅迪布人,而不似泰格曼公爵,適合阿諾德的,應該是帝都鐵都靈的舞會和沙龍,而不是這裏的戰場。

    更讓賈德森擔心的,還是阿諾德的臉色,實在蒼白的有些過分。雖然阿諾德本身就繼承了母親的美貌,有著叫大多數女孩都會嫉妒的白皙皮膚,但是這會兒阿諾德的臉色已經白得沒有任何血色,比冷山領冬天的皚皚白雪還有慘白。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賈德森現在非常擔心阿諾德的狀況,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剛才他遠遠看到阿諾德砍中佩恩的一隻手臂,被血濺了一臉後,就一直在擔心阿諾德的心理能不能承受得住。

    不過,實際上,阿諾德的心理沒有任何問題,反倒是他的身體承受不住這麽劇烈的騎行奔馳。

    “我沒事。”他扶住賈德森的肩膀,被騎士半抱著下馬,“隻是……有些太累了。”

    幾乎冷山領所有的人都知道,公爵的繼承人阿諾德自出生以來身體就不太好,算不上多病,但卻很脆弱,完全經不起訓練,所以泰格曼很早就放棄把他培養成一名戰士,甚至還放棄了更多。

    阿諾德急促的喘息了幾口氣,然後由賈德森扶著,到一旁的樹邊坐下。

    現在阿諾德稍稍有些慶幸,賈德森聽懂了自己的意思,或許他沒有完全明白自己的計劃,但隻要他能來到本陣旁,有這個舉動就足夠了。

    雖然很擔心阿諾德的身體狀況,但賈德森知道,自己還有更大的問題要去麵對,阿諾德暫時應該是沒有事的,畢竟十七年他都活過來了,今天這麽艱難的關頭他也挺過來了,他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死去的。

    但之後就不好說了。

    賈德森立刻吩咐手下們開始準備食物,並且做好在這裏過夜的準備,雖然匆忙從戰場脫離出來,但是生活在冷山領這群山圍繞之地的人都懂得如何在野外做飯和過夜,哪怕他們手上沒有任何現成的炊具和睡毯,隻要有一把劍,一張弓,他們就都是最好的獵人。

    賈德森手下的士兵們都開始張羅著去林子深處尋找獵物,不過他們不敢和平常狩獵時一樣大呼小喝,畢竟現在敵人也很可能就在附近。

    這些士兵都是值得信賴的人,不同於征召的農兵,他們都是效忠於加西亞家的職業士兵,有些還是跟著賈德森的騎士扈從,本領和忠誠都靠的過。

    當然,這也隻是現在了。等過一段時間,泰格曼正式宣布廢除阿諾德繼承人的資格,並且把跟隨阿諾德的賈德森的領地也一同剝奪後,沒有了歸宿的這些人,難免會有一些想法,而到時候,沒有領地,也無法給這些人支付報酬的賈德森,還能不能管得住他們,也會成為一個問題。

    甚至連賈德森自己,隻怕都會成為一個問題。

    阿諾德不知道這些人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或許大部分還以為這場莫名其妙的叛亂,罪魁禍首隻不過是哈珀而已,甚至還想著等阿諾德見到泰格曼後,向父親說清楚一切,那麽誤會就都能澄清,他們就可以過回原來的日子,說不定還有一些別的好處。

    阿諾德可不敢去承認或者否定這個謊言,那意味著他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填補自己的妄語。

    不時兼職獵人的士兵們很快就弄回了幾隻兔子,這讓他們稍稍有些失望,原本他們是希望能夠獵到一頭鹿的,畢竟這裏足有十多個人,幾隻兔子完全不夠吃,但是為了避免弄出太大的動靜,他們不敢太冒險,隻能拿這些好捕捉的動物打打牙祭了。

    看著士兵們生起火,阿諾德微微皺起眉頭,向一旁的賈德森騎士問道:“這沒問題嗎?煙會告訴追兵我們的位置吧?”

    賈德森指了指天空,雖然被樹木茂密的枝丫遮擋住了,但還是可以從枝葉縫隙間看見璀璨的星空。“天黑了的話,基本就沒有太大的問題,煙不會很明顯,而且在樹林裏,有著樹枝的遮蔽,天空中的東西並不是那麽容易被注意到的。”

    他盯著阿諾德的臉龐,橘紅色的火光照映在少年的臉上,就像是冬日的朝陽灑在白雪上一般,別有一番意境。不過,少年的身體比較太虛弱了一些,眼圈周圍隱隱發黑,原本烏亮的黑發,也生出了不少白絲。

    “而且,夜晚的森林有太多的猛獸,甚至可能有魔物,我們需要火光太讓它們不敢靠近。”

    阿諾德點了點頭,表示沒有疑問了。

    很快,兔肉就被烤好了,雖然不多,但是士兵們還是將兩隻肥嫩的烤兔腿送到了阿諾德和賈德森的身邊,然後一群人開始分食剩下的烤兔肉。

    阿諾德咬了一口,老實說,味道比起他在城堡吃的烤兔肉差得太多,不僅沒有放調味品,甚至都沒有放鹽,兔子本身的騷味一點都沒有去掉,雖然這條兔腿可以說是兔子身上最肥美的地方,但是阿諾德吃著卻沒有一點滋味,從肉裏烤出來的油脂又膩又難吃,幾乎叫他下不了口。

    而一旁的賈德森騎士倒是吃得很香,他看了一眼皺著眉頭不願意再下口的阿諾德,不由輕笑了起來。

    “很不好吃吧?其實就算給那些家夥上好的香料,他們也做不出城堡裏那樣的美味來,打仗的人,隻要能夠填飽肚子,就連樹皮都吃。這裏畢竟不是城堡,隻好請您忍耐一下了。”

    阿諾德默默點了點頭,然後張開嘴,大口的吃起了兔肉。

    森林深處仿佛傳出了幾聲野獸的鳴叫,阿諾德不是那到底是什麽,但是他內心本能的感到一股不安,仿佛危險已經降臨到了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