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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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諾德正準備把手裏的魔法卷軸收起來,忽然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奧術飛彈,簡單實用的初級法術,製作這種法術的卷軸也不費力,隻要使用者能夠運用魔力,那麽哪怕他不是一名法師,也可以運用這股魔法的力量。”

    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阿諾德背後傳出來,讓少年的心陡然懸了起來。這個聲音很難從音色來判別這個男子的年紀,或許一個年輕人,也可能是一個中年人,音色沒有什麽特點,聽起來很平常。

    “不過這種魔法更適合對付那些穿皮甲的弓箭手,如果是用來對付騎士的話,恐怕剛打在他們厚重的鎧甲上魔力就已經逸散了。”

    那個人抓著阿諾德手腕,把阿諾德的手微微抬高,仔細端詳了一番那個卷軸。

    借著枝葉間透下來的月光,阿諾德注意到,這隻手的皮膚看起來很光滑,一點也不粗糙,對方的年紀應該比較年輕,哪怕隻是看起來。

    “魔文字很秀麗,花體字寫得也很漂亮,從字跡上看,應該是出自一位女士的手筆,而且是一位魔力掌控很出色的女士。”

    阿諾德內心稍稍有些吃驚,在這麽昏暗的環境下,對方居然能夠看清楚卷軸上的字跡,而且馬上通過字跡做出了對卷軸製作者身份的判斷,這讓阿諾德更加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背後的人鬆開了阿諾德的手,阿諾德連忙和他拉開了距離,然後看著這個人的麵孔。但是,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卻一直把身影藏在陰影下,阿諾德並沒有辦法看清楚他的長相。

    “倒是一把好劍。”那人沒有看阿諾德,反而抽出了賈德森屍體上的短劍,放在月光下欣賞起來,“應該用是出自塔卡山脈的鐵礦,然後經過優秀工匠的鍛造而製成的。難怪如此鋒利,即使是被你這樣孱弱的家夥拿著,也可以穿透兩個騎士的鎧甲,從而把他們殺害。”

    他放下劍,把目光朝阿諾德這邊投了過來。

    “你就這樣殺掉一直保護你,效忠你的騎士,你的心不會痛嗎?”

    雖然阿諾德極力控製著自己的呼吸,但是麵對對方的質問,他還是不免有些呼吸急促。不是因為對賈德森的歉疚,也不是因為對方帶給他的壓力,他是在為接下來要做的應答而感到緊張。

    如果出了一丁點的錯,迄今為止他一切的計劃就都完了。

    “就算心痛,也無濟於事,我要活下去,就隻能這麽做。”調整好呼吸,阿諾德平靜的看著陰影下的那個人,“佩恩是冷山領數一數二的戰士,如果他沒有丟掉左手,賈德森根本不會是他的對手。我的劍術很差,從正麵,我根本沒辦法偷襲到他,隻要看到我,就算騰不出手,他也可以踢開我。所以,我唯一能夠傷到他的辦法,就是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出劍,他唯一看不見的角度,就是賈德森的背後。”

    “就因為想要殺掉敵人,你選擇犧牲自己的騎士。”那個人的聲音很淡漠,聽起來似乎還有著一許的嘲弄,“你就不肯信任自己的騎士嗎?”

    “信任?連父親都會背叛兒子,還有什麽人是不會背叛的?”阿諾德轉開目光,麵孔微微崩了起來,他臉上的憤怒,是貨真價實的,完全出自內心的恨意和怒火,“我願意相信這個世間有真摯的感情,我願意相信人類內心深處有著最美好的情感,但是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賭在這樣不能確定的可能性上麵,性命是隻有一次機會的賭注,永遠沒有再來一次的可能。”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似乎阿諾德的話對他有著不小的觸動。片刻後,他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月光終於照到了他的臉上,讓阿諾德看清了他的麵孔。

    算不上多麽出眾的麵容,和他的聲音一樣,似乎都介於年輕與中年之間。相貌比較平凡,看不出明顯的種族特征,黑發在賽羅迪布人、韋農人、山民、阿斯卡人和白地人中都有出現,而對方的臉型和身材也處於一個中規中矩的範圍,很難判別出他到底是什麽出身。

    不,這樣的存在,根本不會有什麽“種族出身”這種東西吧。阿諾德想道。

    “知道嗎?”他盯著阿諾德的麵孔,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阿諾德麵容,“我很不喜歡你,在你身上,我看到的是純粹的‘惡’,這種惡意是沒有傾向的,單純出自本能的惡意,但正是因為如此,你才讓我感到厭惡。你不是因為討厭誰而會懷著這種惡意,你的惡意,是因為本身就習慣於用這種惡意去對待他人,所以才會被這種惡意充斥了內心。”

    “那麽……”阿諾德也盯著對方的眼睛,內心沒有一點畏懼,“惡,又是什麽呢?你要怎樣去定義這樣一種概念含糊,又具有兩麵性的東西呢?”

    “惡……”那個人走到阿諾德身前,伸出手指,點在阿諾德心髒的位置,“就在你的心中,每個人都知道什麽是惡,就像每個人都知道什麽是善一樣。赫爾在創造這個世界的時候,便將這些概念深深的根植入你們的心中。”

    但是祂卻被自己創造出來的智者給欺騙了。阿諾德在內心說道,不過這句話,他是絕對不會當著這個人的麵說出來的。

    “好吧,既然你沒有興致和我討論,那就讓我自己來說好了。”阿諾德退開兩步,平舉起了雙臂,就像要發表演說一般,“人們習慣性的把利於他人的意願當做善,而把不利於自己的意願當做惡,因為每個人都不希望自己受到傷害,隻希望得到好意,所以他們稱讚善良,譴責邪惡。但是,自私是每個人天生的本能,這也是赫爾在創造人類時便印刻在我們骨子深處的,誰又能讓別人相信,自己的內心完全沒有私欲。”

    說著,阿諾德在自己的胸口劃了一下,嘴上還露出了嘲諷式的冷笑。“要怎麽告訴別人自己的心意,把心剖開來嗎?”

    “所以,我不願意去承擔這種自我臆想的榮耀,被誇讚善良,那必然是以付出什麽為代價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誇讚一個人,那隻可能是從這個人身上得到了什麽,他才會用‘善良’這樣的詞匯去稱讚對方。”

    “所以,你就把所有人都想象成隻會計算利益的小人,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用你說的得失去衡量價值,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那個男人眯起眼,緊緊的盯著阿諾德,“這樣的話,你連惡都稱不上,隻是一個不明白事理的蠢貨而已。”

    “隻計算得失,那種東西應該是商人手裏的秤才對,即使是最吝嗇的商人,也不會隻知道買賣。”阿諾德不慌不忙的看著對方,表情依舊很平靜,“我相信人類有真摯而美好的情感存在,但這種情感不會是對每個人都有的,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賭在一個無法絕對信任的人身上,就單憑那種可能的善意,這種可能性,我賭不起。”

    “那麽你又會信任誰?就像你說的,人不可能讓別人完全理解自己的心意,因為內心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既然如此,你又要如何去相信這種善意,去相信這種可能性?”

    “我隻相信……”阿諾德的瞳孔突然擴張,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的氣勢也驟然提升,似乎有一股洶湧的情感,正在他的胸腔內流轉,“我隻相信,那些即使背叛了我,我也不會去怨恨,也不會後悔我信任她們的人!”

    林中傳出幾聲蟲鳴,不遠處的湖光波漣也映到了這邊,靜謐的月光下,一切都如時間靜止一般,唯有安寧留存。

    站在月光下的那個人默然,他低著頭,似乎是在思考阿諾德的話。

    而說完這番話後,阿諾德的氣勢也泄了下來,臉上不自然的潮紅開始退去,麵孔又重新變得蒼白。

    “你的妹妹,不惜與惡魔做交易,也要讓我來救你。”

    對方抬起頭,他身上的黑色風衣突然張了開來,明明樹林中沒有風,但是黑色風衣的後擺卻像是被狂風吹湧一般,向後伸張,一點一點變形成了男子的黑色羽翼。

    “一開始看到你,我感到很失望,那樣純潔的心靈提出的請求,卻是要救你這樣一個渾身汙穢的人,甚至讓我覺得,你這樣的人,或許死了會比較好。這個世界已經被足夠多的惡意沾染,不需要你這樣的人再來傳播。”

    他走上前,突然掐住了阿諾德的脖子。

    “但是,悲哀的我卻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個可能,你這樣純粹的惡意,或許會很適合這個任務,所以,我會幫你活下來,畢竟我是個守信的人,既然已經和你的妹妹簽訂了契約,我就絕不會背諾。”

    他把阿諾德緩緩拎起來,窒息感頓時湧上了阿諾德的腦袋,被掐住脖子,讓他的臉漲得通紅,雙手本能的去抓對方的手,但不論他怎麽掰,那隻手都紋絲不動。

    “但是,我也不能讓你這麽輕易的回到你妹妹的身邊,你這樣的人,應該離她越遠越好。更何況,這個交易還有很多未了的餘款,你應該支付——即使是你這樣的人,也不希望由你的妹妹來向惡魔支付報酬吧?”

    臉孔通紅的阿諾德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當然。”

    “很好。”

    男子突然把阿諾德摔到了地上,然後另一隻手突然就插進了阿諾德的胸口。不過,雖然說是插進,但阿諾德的胸口沒有一絲傷痕,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出。

    隻不過,阿諾德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被捏住了。

    “我將賜予你力量,讓你繼續活下去的力量,從此,你將以我的眷者,地獄惡魔大君、光之厭棄者、黑暗軍團的主人彼列之眷者的身份,行走於地上。你的身與靈具已被黑暗所浸染,你的靈魂永遠不得進入天堂山,諸行惡事,皆是你的罪孽,直至被審判的終點也無法得到寬恕。”

    阿諾德仿佛聽到了“呲”的一聲,然後心髒傳來了無與倫比的痛楚,彼列的手竟然抓進了他的心髒。隨著彼列的手指一塊兒進入他的心髒的,還有道不清感覺的東西,阿諾德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那一瞬間就麻木了,但他分不清楚,這種麻木是因為過度的疼痛,而是為了免除他的痛苦。

    總之,阿諾德隻知道彼列對他的心髒做了什麽,但是到底是做了什麽,他的身體沒有給阿諾德半點回應。

    “二十四年,這是我與你交易的期限,二十四年後,你的一切,我都將取走,你講永生永世的墮入黑暗之中,成為我黑暗軍團的一員。”

    彼列收回手,冷冷的盯著阿諾德。

    阿諾德躺在地上,不住的喘息著,強烈的麻痹感,幾乎讓他意識都不清晰了。

    “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們的小把戲。”

    彼列低下身子,在阿諾德耳邊說道。

    “你早就知道我要來,而且知道來的會是我,不是路比岡德。我不管你身後的那個家夥是誰,不管是誰我都無所謂。這一次,我姑且遂了你的願,但是二十四年後,你的一切都將歸我。好好享受吧,二十四年是很短暫的時間。”

    說完,壁壘一張雙翼,飛上了天空,留下的,唯有一地的黑色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