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帝國控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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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逮捕的第二天,因為身份的特殊性和敏感性,加裏安被關押在單獨的臨時監牢之中。

    他昨天見到的最後畫麵是彼爾德放下了他的衣領,然後一拳狠狠的砸在了牆壁上。

    臨走之前,他隻是滿懷怨恨的望了加裏安一眼,一言不發的摔門而出。

    在他眼中,雙手插著褲兜在微笑的年輕人就像一個直視人心的魔鬼,看穿了他內心深處所有的陰暗。

    原本巴黎警察局想要再提審,然而上級卻突然下達命令,所有人暫停對加裏安的審訊,並且將他轉移到臨時的單獨監牢之中,任何人不準輕舉妄動。

    至於原因,上頭沒有說一個字。

    正如加裏安設想的一樣,這場非法的抓捕已經變成了共和派和政府之間的輿論鬥爭。

    幾縷殘陽照在那裏卻被無邊的黑暗所吞噬,在冰冷的灰白色牆壁上泛不起一絲漣漪。呼吸的空氣中充斥著令人絕望的潮濕和陰冷。

    堅固的鐵門隔絕了他與外麵世界的聯係,除了偶然能聽到厚重大門外傳來關門的金屬撞擊聲,從門上的小洞中遞進來幾片硬的難以下咽的麵包,最終就隻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最後重歸於死寂。

    陰暗的角落之中傳來老鼠覓食的吱吱聲響,一雙警惕的小眼睛正在注視著坐在地上的加裏安。

    除了上一次的粗暴式問候之後,差不多過了一個晚上都沒有任何消息了。他被晾在這所狹窄的牢房裏,與老鼠共處一室。

    加裏安將麵包撕碎了,丟給角落之中的老鼠,喃喃自語的說道,“動物們適性任情,對就對,錯就錯,不會說一句分辯話。蟲蛆也許是不幹淨的,但它們並沒有自命清高;鷙禽猛獸以較弱的動物為餌,不妨說是凶殘的罷,但它們從來沒有豎過公理和正義的旗子。魯迅先生說過的話,現在才感同身受這一點。”

    老鼠似乎應和著加裏安的自言自語,抬起頭嗅著鼻子望著他。

    從窗戶柵欄的縫隙之中滲透進來的微弱光芒,讓加裏安想起了契訶夫那篇陰森可怕的《第六病室》,人民被困在專製壓迫的精神病院之中,動彈不得。

    寂靜的門外走廊傳來了腳步聲,踩踏在堅固的地板上,越來越近。然後他聽到鑰匙插入門孔時轉動的磨合聲音,伴隨著“哢擦”一聲的細微聲響,監牢的門被慢慢的打開。

    怯懦的老鼠連忙鑽進了牆洞之中,消失不見,隻剩下一地啃食之後的麵包屑。

    加裏安抬起頭,此時他尚未適應房間外明亮刺眼的光線,下意識的抬起了手遮攔在眼睛麵前,然後眯起了雙眼,警惕的打量著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加裏安,你的律師來了。”

    看守監牢的警察語氣冷漠的對跟隨在他身邊的人說道,“你們隻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有什麽話趕緊說!”

    波德萊爾和甘必大終於見到了加裏安。此時他一半的身軀隱藏在黑暗的陰影之中,臉上並沒有驚慌失色的神情,兩隻手疊放在腿上,淡漠的望著走進來的訪客。直到他目光凝聚在波德萊爾身上時,才變得緩和下來。

    比起那些呼天喊地痛哭流涕的犯人,甘必大感覺麵前的年輕人平靜的有些可怕。

    他甚至若無其事的坐在冰涼的地麵上發呆。

    “委屈你了,加裏安。”

    波德萊爾走上前,扶著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確認警察有沒有對他進行刑訊逼供。

    加裏安笑著說道,“還行,除了限製你的自由之外,就是沒有書能消遣。”

    波德萊爾關切的問道,“他們有沒有對你動手?”

    加裏安搖了搖頭,說道,“他們並沒有怎麽嚴刑拷問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波德萊爾先生開始動用輿論向巴黎警察局施壓了吧?也有可能現在外麵一片聲討,所以他們才不敢做出任何過激的舉動。”

    波德萊爾愣了一下,沒想到加裏安被關在監牢裏還能猜出外麵發生什麽,隻好微笑著承認說道,“是的,現在基本上其他人都站在你這邊,昨天發生的那件事我們都不可能袖手旁觀。哦,對了,我向你介紹一下。”

    波德萊爾抬起手,向加裏安介紹站在身邊的年輕人。

    “這位是我為你聘請的甘必大律師,他將會為你進行辯護。”

    “你是甘必大律師?”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加裏安驚訝的抬起頭,望向麵前這位歲數與他相差無多的年輕律師。眼神閃爍不定。

    稚嫩未脫的臉龐並不能掩蓋輪廓的英氣,此時他還是初出茅廬的律師,尚且未成長為日後共和派的政治代言人以及普法戰爭中抵抗普魯士入侵者的中流砥柱。

    如果不是第三共和國臨時政府絕大多數高層叛敵投降,普法戰爭戰敗的結局或許將在他手中改寫。

    “是的,我是萊昂·甘必大,加裏安先生認識我?”

    甘必大有些好奇的望著麵前的鎮定自若的年輕男人,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置身於危險的境地。

    待在象征著波拿巴極權和壓迫的囚牢裏,卻依舊能夠鎮定自若的說出這裏沒有書。

    “不,我隻是有所耳聞,甘必大律師是一位堅定地共和派成員,自願成為法蘭西帝國的控訴人。”

    加裏安伸出手,語氣平和的笑著說道,“很高興認識你呢,甘必大律師。”

    短暫的寒暄之後,甘必大就直接切入了正題,他說道,“我們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根本不是革命黨,所以接下來我有幾個重要的問題需要搞清楚……”

    “你搞錯了,甘必大閣下。”

    加裏安突然插嘴,讓原本翻閱文件的甘必大動作停頓了下來,他抬起頭看著麵前的年輕人,重複了一遍,“嗯,抱歉,我沒搞清楚。你剛才說我搞錯了,搞錯什麽?”

    加裏安左手托著下巴,勾勒起一個奇怪的微笑弧度,他平靜的說道,“我那晚救的人,的確是布朗基。”

    “等等,加裏安,你在胡說什麽!”

    波德萊爾急了,連忙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根本就是波拿巴的鷹犬們製造的冤假錯案!”

    甘必大沒想到加裏安居然如此大方的承認了,他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兩位別急,先聽我說完。”

    加裏安示意兩人安靜片刻,因為接下來話鋒急轉直下。

    “雖然我救了他,不過……”

    甘必大連忙說道,“不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