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大判決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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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拿破侖三世真的要拉攏自由派,對於這個做法,梅裏美是無法接受的。

    “陛下需要展示自己的仁慈和寬厚,給予這些賤民一絲的希望。不然梅裏美叔叔為什麽認為陛下會突然在1859年8月頒布一向針對共和派的特赦。還有一件事,陛下將會在接下來頒布一向請願書的政令。元老院和立法議會團的報告都將會以請願書的方式遞送給陛下。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歐仁妮皇後平靜的說道,“保守勢力已經不能指望了,所以陛下希望能夠用工人階級來抗衡他們,所以給予自由派文人言論上的寬容和自由也是應該的。”

    對於即將到來的言論自由,為波拿巴派高唱讚歌的梅裏美卻感到背後一陣冰涼。

    他再望向拿破侖三世時,感覺到那股隱藏在表麵光鮮背後的憂慮,對法國未來政局的憂慮。

    “歐仁妮皇後。”

    梅裏美猶豫了一下,醞釀片刻之後,還是想將心中的想法隱晦的表達了出來,“我不想出現巴黎暴民驅逐奧地利女人一樣,對付皇帝身邊的西班牙女人。請……”

    “梅裏美叔叔。”

    歐仁妮皇後依舊神情平靜,一字一句的回複道,“我不是瑪麗皇後,我隻是一個支持丈夫的女人,而且我也知曉分寸。”

    “既然自由派文人將矛頭對準了第二帝國,那麽身為文藝權威的梅裏美叔叔為什麽不向他們發起挑戰。”

    歐仁妮慫恿著說道,“共和派的文人想要占據輿論陣地,還得先過梅裏美叔叔這一關吧?”

    梅裏美眼前一亮,突然明白了對方想說什麽。他微微鞠躬表示謝意,輕聲的說道,“我明白了。”

    與此同時,宴會廳的另外一個角落裏,已經老態龍鍾的熱羅姆拄著拐杖,參加了可能是他人生之中最後一次的大型宴會。

    為了自己曾經的老相好。

    就當是他人生之中最後一個請願了。

    當皮納爾檢察長看到這位帝國碩果僅存的巨人出現在自己麵前時,表現的誠惶誠恐,他不知道為什麽與自己毫無交集的熱羅姆親王會突然找上門,更不知道對方有什麽目的。

    “熱羅姆閣下,不知道您找我有何貴幹?”

    皮納爾小心翼翼的望著麵前的老人,語氣謙卑的說道,“隻要我能幫到的,會盡力的幫你。”

    “嗬嗬,別緊張,皮納爾閣下。”

    熱羅姆擺了擺手,笑著說道,“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我聽說你最近要審判一個懷疑勾結革命黨的年輕人?”

    “這……”

    皮納爾愣了一下,也不知道為什麽熱羅姆會知道這件事,他隻好點點頭說道,“是的,因為我們有人證的關係,所以這個年輕人十有八九會被判處刑罰。”

    熱羅姆假裝認真的點了點頭,問道,“那麽這位年輕人會遭到什麽樣的責罰呢?”

    “驅逐出國。”

    皮納爾說完這句,感覺又後悔了,隻好補充一句,“當然是在沒有擔保的情況下,他是這樣的下場。如果有擔保的話,就不一樣了。”

    “哦……”

    熱羅姆笑眯眯的問道,“如果我懇請你調查清楚,不要冤枉了這個年輕人呢?”

    “嗯?”

    皮納爾檢察長愣住了,之前早已調查過加裏安的背景,一個普通的法國外省農民,根本不可能跟波拿巴王室扯上任何關係……

    難道是……

    他不敢發揮自己豐富的想象力往下思考了,私生子之類亂七八糟的念頭也隻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既然熱羅姆親王開口提出要求,他也不可能拒絕。

    兩人都是圓滑的老狐狸,說話都留著分寸。皮納爾對熱羅姆親王點點頭,說道,“如果這件事有什麽誤會的地方,我們一定會查處清楚,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巴黎市民。”

    熱羅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而皮納爾暗喜不已,他終於搭上了熱羅姆親王這個背景,希望將來能夠憑借著龐大的波拿巴家族元老背景一步一步走向大臣之位。

    一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牽動了今晚杜伊勒裏宮內兩位巨擘的神經。

    …………

    在遠離杜伊勒裏宮的聖安東尼街,米拉爾醫生叼著煙鬥,望著寂寥無人的大街,陷入了沉思。

    這幾天報紙鋪天蓋地的報道了關於加裏安入獄的新聞,甚至引起了文藝界一眾自由派文人的高度重視,紛紛聲討第二帝國政府肆意闖入他人寢室,在缺少證據的情況下讓一個年輕人鋃鐺入獄。

    在貪婪妻子的威逼利誘之下,她強迫米拉爾出庭作證加裏安有罪。

    然後他遇到了加裏安的律師甘必大,一個正直的共和派人士,向他了解關於那個晚上的情況。在律師臨走之前,他問了一個深埋在米拉爾醫生內心深處的問題。

    “米拉爾醫生,聽說你以前也是上過街頭鬧革命的人,那麽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如果一個政府昧著良心宣判一個為了正義和自由而發聲的無罪之人,你會感到義憤填膺嗎?”

    說完,他將一張紙條遞給了對方,上麵是一首短詩。

    米拉爾拿著紙條,從懷中掏出了眼鏡,小聲的讀道,“如果天空總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那就蜷伏於牆角。”

    “但是,我們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也不要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們。”

    “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蟲。”

    讀到最後一句時,他停頓了一下,抬起頭望著麵前的甘必大,波瀾不驚的眼神開始有了一絲鮮明的光彩,他雙手在顫抖,盡力的壓製著聲音,問道,“這首詩是誰寫的?”

    “明天接受宣判的年輕人。”

    甘必大拿起了公文包,說了最後一句話。

    “法蘭西最後的良知,都握在你的手中。”

    “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後會有期,米拉爾先生。”

    回憶被罵罵咧咧的聲音打斷,他轉過頭看見自己肥碩的妻子挎著木盆,站在樓梯上對他說道,“大半夜的還不睡覺,想死啊!你明天還要出庭作證,想不想拿賞金了?”

    一向窩囊和怯懦的米拉爾一反常態,突然將煙鬥狠狠的砸在牆壁,反瞪了她一眼,怒罵道,“臭不要臉的婊子,你給我閉嘴!再多嘴一句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米拉爾的妻子愣在了原地,相伴了幾十年的丈夫此時如同一個陌生人,與他擦肩而過。

    穿過樓道的風將地上的紙張卷了起來,朝著大街上飛了出去。

    米拉爾望著似乎永無止境的黑暗,堅定說道,“我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會扭曲如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