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沒了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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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陸非煙的聲音,我仿佛沉在刺骨的冰湖之中,身體冷得近乎被凝固。

    可是這還不夠!

    她又緊跟著柔聲說道,“吾先生正在洗澡,不方便接電話,如果您有什麽事,請稍後再打來。”

    腔調裏有嬌羞,還有某種說不清的東西。

    是……潮濕?

    對,就是那種帶著浴後濕氣的味道。

    已然經過人事的我,腦海裏騰然而出n多個想法。

    ——他是在為激蕩熱烈的歡愛作準備嗎?

    或者,已經動出了一身汗,是去做事後清潔……

    淩自橫不是說她父親病重嗎?

    他們怎麽還有心思做這個……

    就在我的腦袋快要爆炸的時候,陸非煙在電話那頭又開口說話。

    “喂?喂?……信號不好還是人不在啊……,不會是打錯了吧……”仿佛自言自語似的。

    她的聲音提醒了我,——這個電話,真的打錯了。

    一言不發,立刻收線。

    指端的力氣霎那間被抽去,手機掉在了地上。

    我瞥了一眼稀碎的屏幕,沒有彎腰去撿。

    然後,機械地挪著步子,去沙發那兒坐好。

    內心很安靜,不再有破碎的聲音。

    隻是,感覺四處都很黑,像在地獄。

    冷冷地,把一直拿在左手的藥盒打開,我取出了藥片。

    懶得起身去倒水,就著邊幾上的牛奶,把藥片都扔進嘴巴,吞了下去。

    不記得應該吃幾片,多吃點吧,免得流得不幹淨。

    事已至此,這個孩子沒了存在的理由。

    靜坐在沙發上,想象著藥片落入胃裏,漸漸融化,然後,殺死我的孩子……

    等等!

    殺死……我的孩子?

    ——在我肚子裏的,當然是我的孩子!

    可是,我的孩子……

    忽然醍醐灌頂般醒透似的,我看了一眼時鍾,倏地起身奔向衛生間。

    十分鍾,已經過去了十分鍾,不知道藥片融化了沒有。

    必須抓緊時間!

    咬了咬牙,橫下一條心,把右手食指放進了喉嚨。

    本就有些惡心,催吐之後,一頓狂嘔,除了剛剛吃進去的尚未融化的藥片,隻有少量牛奶和大量的酸水。

    顧不得漱口,我仔細清點著馬桶裏的藥片。

    數量跟吞進去時一樣,這才放心。

    漱了口,回到沙發上去躺著。

    渾身虛弱得像蛻掉了一層皮。

    午後的陽光落在臉上,給了我秋末的第一絲溫暖。

    “孩子,媽媽決定了,留下你,我們一起麵對這個世界。”撫著小腹,我喃聲說道。

    這麽做,隻有一個理由,——這塊肉,是在我肚子裏孕育的。

    想必彩姐當初也是經曆過這樣的痛苦掙紮吧!

    她懷上我的時候,歲數更小,尚未成年。

    本以為能憑借肚子裏的孩子進入淩家、成為淩太太,沒想到的是,得知她懷了孕,淩伯年隻說了“打掉他”三個字。

    他給了她一筆錢,作為打胎的費用和營養費。

    從那之後,他就再也不見她了。

    明知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化為泡影,彩姐的絕望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最終她還是留下了我。

    用她的話說,“玖兒,你是我肚子裏的肉,把你殺了,我就等於沒了半條命!”

    然後,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個人生下我、把我帶大。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彩姐領著我上街買東西,被坐在車子裏的淩伯年給瞧見。

    他派了人來,像個強盜一樣拔了我幾根頭發,拿去做dna檢測。

    檢測結果確準我是淩家後代,他便讓律師來跟彩姐談判,要奪回我的撫養權。

    可是,彩姐怎麽能舍得!

    她哭著求那個見利忘義、助紂為虐的狗屁律師,給他下跪、磕頭,求他幫忙說服淩伯年,不要帶走她唯一的親人。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個死律師的嘴臉,他嗤笑著用鼻孔望著彩姐,“你這種賤人,不配養淩家的孩子!”

    多麽荒謬!

    我是我媽生出來、養大的,反過來她成了最沒資格撫養我的人!

    雖然當時隻有十二歲,可我已經不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

    在他們相持不下的時候,我從廚房提了一把菜刀,架在脖子上,走到律師麵前。

    “回去告訴淩伯年,如果他再企圖把我從初彩身邊帶走,結果隻能是帶走我的屍體!”

    無論在什麽年頭,“人不狠、站不穩”都是顛覆不破的道理。

    該死的律師見過能說、會說的,可是沒見過這麽小年紀就能拚、敢拚的。

    他汗顏離去。

    從那之後,淩伯年再也沒有派人來騷擾過彩姐和我。

    直到我十六歲的時候,他又派人跟彩姐談判。

    我不知道是什麽打動了彩姐,她才同意讓我回淩家。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沒有回到淩家,彩姐根本不會死。

    因此,我對淩家的恨已經再無轉圜的餘地。

    由彩姐的命運,我聯想到了自己。

    這個孩子的存在,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讓吾競堯知道。

    一旦知道我生了他的孩子,以他那殺伐決斷的性格,一定會把孩子奪回去。

    我的孩子,不要假手於任何人撫養長大。

    留下肚子裏的孩子,把他生下來,親手養育,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重要的決定。

    不過,我也懂得其中的艱難。

    打定主意,起身撿起電話,試試能否撥通。

    還好,除了屏幕碎了,其他功能都不妨礙使用。

    打通了賽琳老師的電話,她的第一句話就是“淩,你是不是有什麽不舒服?”。

    “老師,您放心,我沒有不舒服。”頓了頓,我的語氣變得愈發堅定,“還有,我決定了,留下孩子。”

    她的口吻立刻愉悅了許多,“太好了!你跟孩子的爸爸溝通過了?”

    “他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決定獨自生下孩子、撫養孩子。”心中的悲,被由內而發的驕傲給驅散,我的脊梁不自覺地挺直。

    賽琳老師似乎並不意外,“淩,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真為你高興。”

    我愣了一下,——沒有血緣關係的異國恩師,比那些所謂的親人還要關心我,這,是老天給我的恩賜!

    老師接著說道,“淩,我知道你之前不想留著孩子,是礙於你們國家的民眾對單親媽媽和非婚生孩子持有偏見。但你可以選擇讓孩子不必浸染在那種環境之中。在法國出生的孩子,享有在法居留權。等孩子到了十八歲,他便有權加入法國國籍。你可以給孩子一個美好的未來,而你自己的未來,亦同樣可以精彩。”

    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些還不夠!賽琳老師,我還想給孩子尋找一份淳厚的父愛!”

    “那很簡單!不是每個男人都拘泥於隻疼愛自己的親生孩子!你隻要足夠優秀,就會有優秀的男人足夠愛你!而足夠愛你的男人,就會對你的孩子特別好。”她思考了一下,“用你們國家的話來說,叫視如己出。”

    十分堅定的口吻,不帶分毫的憐憫和同情,每個字都透著鼓舞和激勵。

    最主要的是,句句有道理。

    我的眼中起了水霧,“賽琳老師,謝謝您。”

    她溫柔地回應,“從現在開始,你,是全新的你。放心,我會竭盡所能去幫助你。”

    她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

    從這天開始,她給我留了個長期作業,就是吃好每一餐飯。

    說來也怪,懷孕後我的口味來了個大逆轉。

    以前看見西餐就蹙眉,現在每餐都能吃得飽飽的。

    去過兩次中餐館,結果一進去聞到飯菜的味道,馬上就惡心地轉身出門。

    看來,肚子裏的娃確實喜歡留在法國。

    那麽,我們就不回去了。

    等他出生,大一些了,再帶他回去看姥姥。

    當年的彩姐沒讀過什麽書,所以隻能做到努力把我養大,她自己的人生卻徹底毀了。

    我不要完全複製她的人生。

    雖然同樣遇人不淑,但,我會想盡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周末,賽琳老師又來看我。

    “淩,我覺得你應該出去活動活動。”她把手裏的大盒子放到邊幾上,上下打量著我的腰身兒。

    “我也覺得悶在家裏不太好。可是,要去哪兒呢?”望了眼窗外,雖是初冬時節,但陽光明媚。

    她優雅地微笑著,打開盒蓋,裏麵是一套鑲著蕾絲的衣裙,“既然不知道去哪兒,那就陪我去參加一個晚宴吧!”

    我吃驚地張開了嘴巴,不知道老師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想要給孩子淳厚的父愛,就得多多結識優秀的男人啊!”她邊說邊拎起天青色長袖小禮服,在我身上比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