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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界重現輝煌後,眾妖歡喜的同時,又忍不住愁緒滿懷。愁的什麽?便是魔皇陛下的終身大事。

    話說,魔皇陛下雖然春秋鼎盛,但這後宮空虛,膝下無子,不利於國之根本。於是魔界的長老們,但凡看見美麗的女子,隻要身家清白的,也不問是何方人士,是人是妖,總之千方百計將人家騙至攬天宮就對了。

    美人一到攬天宮,宮中便上下合力,齊心協力製造點偶遇什麽的,隻希望能打動自家陛下心中的那根弦,不要說長相廝守,就是春風一度也是好的。興許,春風一度之下,就會留下一粒種子,然後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什麽的也不一定呢?

    眾妖的願望是美好的,但現實總是殘酷的。魔皇陛下最會欣賞美人,最懂得欣賞菊瘦梅傲,荷清蘭香,陪著偶遇的美人一起賞花烹茶,吟詩彈琴,舞姿飄飄,談經論道,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一起安眠。有大膽的美人兒洗淨剝光了趁夜爬到陛下的床上,陛下也不生氣,笑吟吟地將自家的床讓給美人,自己另尋他處。

    時間一長,就有一種傳說,說魔皇陛下其實是有心無力。於是眾人皆我心憂憂,隻恐魔界皇裔從此絕後,到那時,動亂又起,四方動蕩,蒼生不安。

    有那跟了魔皇陛下許多年的老妖壯著膽子偷偷問陛下,需不需要去請天界的百草仙君開點藥泡點藥酒,做點藥丸什麽的養養身子?魔皇陛下笑道:“百草便罷了,若是能請得蘇綰號號脈,調養調養身子卻是可以的。”

    這個要求可難煞了眾妖,誰不知道蘇仙子那夫君源子韶是個三界聞名的醋壇子?那夫妻倆也不知在搞什麽鬼,每日裏總是關在那千心蓮華化作的天地裏逍遙自在,輕易不肯出來。

    想那年,源子韶剛蘇醒過來沒多久,聖靈聞訊,便親自帶了蘇綰當年寄養在聖靈殿的也得鳥小藍上門探望故人。可是硬沒得見蘇綰一麵,出麵待客的是她的夫君源子韶,禮物照單收下,一件不落,小藍也留下,但聖靈就是沒能見蘇綰一麵。據說,是出門訪友去了,也不知是真還是假,總之,個中真相隻有源子韶一人才知道。

    這種善妒霸道的男人,豈是好相與的?一般人倒也罷了,但誰不知道自家陛下的那點心思呢,隻怕他們去了,會被亂棍打出來。

    眾妖想了許久,還是備了厚禮,上門去請蘇綰來給自家陛下探病。誰知一群妖浩浩蕩蕩地抬了許多禮物去,到得人家門口,正好看見源子韶欣喜若狂地將百草仙君送出門去。源子韶看見眾妖,心情很好地問:“你們陛下耳朵真好,這麽快就知道我家蘇綰有孕了,這是他送來的禮物嗎?裏麵安胎養神的補藥有多少?給我看看?”

    眾妖嘿哧了半日,才道:“我家陛下病了,想請尊夫人診病。不知尊夫人可……”

    源子韶一聽,揚了揚眉,臉色不變,道:“真是不巧啊,我家夫人要養胎。你們也聽見了,剛才百草仙君才再三交代說,我家夫人身子弱,又是頭胎,不能輕易挪動身子。”眼見眾妖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沉吟許久,才道:“哎呀,好歹也是故人,總不能看著他病死不管。對了,你家陛下什麽病?”

    眾妖麵麵相覷,良久方道:“很厲害的病,不知病因。還望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讓尊夫人給我家陛下號號脈,開兩副藥可好?尊夫人不能挪動身子,我們陛下自己來也是一樣的。”

    源子韶不語,低頭在那禮物中翻了許久,方鄙視地道:“這些東西也好意思用來請人診病?這些東西,我每年都要從屋子裏掃掉一大堆的。你們這是欺負我們家窮?沒見過世麵?”

    膽子大的妖便問:“敢問大人,要什麽樣的寶貝才能入得您老的眼?”

    源子韶笑了笑:“我這個人很體諒人的。我聽說,你們陛下有枚玉璽,是從昆侖山中挖出的萬年寶玉做的,冬暖夏涼,安神養身,若是那東西能改做一對把玩的玉球,倒是有利於我家蘇綰安胎。”

    眾妖一聽,臉都綠了,那是魔界的傳世之寶,怎能如此?實在是太欺負人了。源子韶笑嘻嘻地看著眾妖的臉色,輕輕道:“我這是強人所難了。這些東西都拿回去吧,初初有孕的人最怕吵,你家陛下知道的。”說完揚長而去,把門關得死死的。眨眼間,那千心蓮華化成的庭院便消失了影蹤。

    眾妖遍尋不得,才知道,人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他們的禮物,這是變著法子找借口推脫。眾妖在那裏唾罵一氣,卻絲毫沒有法子,隻好蔫巴巴地扛著禮物回了攬天宮。瓊舞聽說,拿起那枚傳了許多代的玉璽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看得眾妖膽戰心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不要壞了祖宗基業,瓊舞歎了口氣,道:“終究不是她想要,罷了。”

    眾妖聞言,抬頭一看,隻見瓊舞索然而立,望著天邊一臉的寂然。從此後,再沒人提要給魔皇陛下納妃看病之事。相比較眾妖的憂悶,魔皇陛下反而比眾人輕鬆了許多,該幹嘛就幹嘛,鮮花美味,醇酒仙樂,該享受的一樣的不少,還籌謀著重建了攬天宮的六十六層。

    攬天宮第六十六層落成那日,三界來賀,不光天帝和修仙界派人送來了賀禮,就是那傳說中的天父也送來一套親手製作的竹根雕製的茶具。

    魔界沸騰了,自二百六十年前魔皇瓊舞率眾重返攬天宮之後,魔界的繁榮一日更勝一日。最主要的是,與三界的關係前所未有的和諧,魔界諸妖外出,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掩掩藏藏,這讓大家覺得天格外藍,空氣也特別清新。

    但快樂和憂愁總是一對孿生姐妹,魔界諸妖高興的同時又忍不住唏噓。這樣重大的日子,為什麽四麵八方都來賀喜,那位當初得自家陛下助力最多的女子卻沒有影蹤?誰不知道自家陛下建造這六十六層攬天宮,就是尋個借口見見她?

    眾妖看著脖子都要拽斷,坐立不安,還要強顏歡笑的美人陛下,心都碎了,暗自怨責那女子沒心沒肺。正當攬天宮的怨氣直衝九霄雲外之時,隻聽一聲鳥兒的清鳴:“也得……”自天邊響起。

    眾妖大喜過望,紛紛站起身來往天邊張望。果然是那隻叫小藍的也得鳥,鳥兒的身上也有一男一女立著。但男的是那隻叫小白的白烏鴉,女的是那叫栗葉的栗樹精。禮物是精挑細選的,但那個人卻沒有來。

    眾妖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的美人陛下眼裏的亮光猶如冬夜裏的最後一盞明燈,微微晃了晃,熄滅了,隻餘下無邊的黑暗。那日,在場恭賀的眾仙眾妖,還有修仙界派出的修真人士,都覺得心好痛。

    瓊舞眼裏的光又重新亮起的時候,是在聽見那栗葉說,蘇綰之所以不能來,是因為剛生了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兒的緣故。她替蘇綰傳信,邀請魔皇陛下與一百日後去千心蓮莊赴新生兒的百日宴。

    源子韶和蘇綰的女兒悠悠百日宴那天,熱鬧非凡,三界中,不管是收到請帖的,還是沒收到請帖的,都往千心蓮莊湊熱鬧去了。

    這是一場熱鬧不亞於攬天宮重建成功那場宴會的盛宴。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宴會行到一半,魔皇陛下才匆匆趕到。但他拿出的禮物,卻令眾人大為驚訝,竟然是那件消失了幾百年的金縷衣。也不知他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尋來的?

    後來眾人才知,他竟然是花了極大代價從天父處要來的,隻因他偶然聽得西樂星君說,這小女孩兒在十二歲之前,會有一場災厄,需得天地至寶護住才行。當然,這是後話,且把鏡頭切回當前的百日宴。

    瓊舞眼裏滿是溫柔,將那金縷衣化作的繈褓,小心翼翼,溫柔萬分地包在了那粉妝玉琢的小女嬰的身上。蘇綰感動萬分,不顧自家夫君的黑臉,將女兒放在了瓊舞的懷裏。

    說來也奇怪,先前還呼呼大睡的小女嬰剛到了瓊舞的懷裏,便醒了過來,對著美人魔皇綻放了一個令天地失色的笑容,還把滿是口水的粉嫩拳頭塞到了低下頭來瞧她的美人魔皇的嘴裏。她爹嫉妒得要命,上前要抱走自家孩兒,那孩子竟然不依不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於是乎,那一整日,除去吃奶睡覺的時間,小東西都賴在了美人魔皇的懷裏。

    許多年之後,眾人回憶起那一幕,都感歎,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

    有了這道護身符,美人魔皇裝聾作啞,對源子韶的黑臉冷語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在千心蓮莊賴了整整三年,一直到小東西長大記得了他,他才離去。但小東西身邊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在她的心裏,自家爹爹娘親每日就顧著玩親親,她不是唯一;而在美人魔皇那裏,她就是他的中心,他的唯一。這樣一個對她又好,又聰明,又厲害,又美麗,又大方的人,自然值得她經常嚷嚷著要去看他,讓他陪她。

    若不是她爹太凶,她巴不得跟著美人魔皇整日膩在一起。但她很小就知道,她不是她爹的對手,但她娘心軟,所以她隻能借著她娘的勢偷溜。到她長到及笄那年,除了她娘生她弟妹的時候,她必須在一旁候著外,多數時間,她都是在與她爹鬥法,偷溜去攬天宮,又被抓捕歸案的過程中。

    那滋味,咋說呢?提心吊膽之餘其樂無窮,她最喜歡看美人魔皇在月下花叢中為她獨舞,最喜歡美人魔皇帶她在仲夏夜裏,漫步在優曇花的香味之中,看螢火蟲滿天飛舞;最喜歡他帶著她在月明之夜,泛舟在浩淼的洞庭湖上,吹簫奏樂,品珍饈,飲美酒。那個時候,她便覺得,就算是被她狠心的爹罰蹲上三天三夜的馬步,也是值得的。

    悠悠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幸福輕鬆無比。

    直到那一日,她將要及笄,將要議親,而他,聽說終於要納妃,她爹逼著她認美人魔皇做幹爹。乍聞那個消息,她隻覺得她小小的胸膛裏頓時空了一大塊。她枯坐了一天一夜,終於明白她並不想要他做她的幹爹,也不想要他納別的女人做妃子。她偷偷溜出房間,打算去問他一句話,如果他和她是一樣想的,她便什麽都不管;如果他是和別人一樣想的,她便從此忘了他。

    走出房門,卻看見娘親站在庭院裏,慈愛地看著她:“你想好了?”

    不知為什麽,看見娘親,悠悠就想哭,不同於與她那冷臉的爹鬥法時的膽大妄為,豪情萬丈,她一看見娘親,總是覺得心裏又酸又委屈,有好多話想同娘親說,因為她知道,就算天下人都罵她,都笑她,娘親都不會。

    娘親摸摸她的頭:“既然你都想好了,便去吧,你記著,若是他和你的想法不一樣,不要恨他,也不要怨他,更不許當著他哭。回家來,到我懷裏慢慢地哭。日子還長久著呢。”

    有了娘親這句話,悠悠隻覺心裏踏實了許多,踏出院門,她才發現那冷臉的爹立在陰影裏,嚇得她膽戰心驚,兩腿戰戰,剛想要尋娘親保護自己,卻聽見爹小聲得不能再小聲,猶如嗓子裏塞了一大坨棉花地說:“去吧,去吧。”又很凶地說:“記著,不許丟我的臉,不許在外麵哭鼻子,要哭,也要回家來慢慢的哭。還有,明日午時,必須回家。”

    悠悠雀躍地趕到了攬天宮,一如既往的,沒人攔她的路,他的寢殿裏燈火通明,有悠揚淒婉的笛聲從裏麵傳出。她立在殿門外,遲遲不敢去推那道門。她怕,一推開那道門,便要失去所有。

    一曲終了,悠悠聽見水顏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陛下,您若是舍不得悠悠,便該說明您的心事,是怎樣便怎樣。像這般,不是當年那個勇敢的陛下,真令人失望。”

    瓊舞卻道:“水顏,我終究是老了,比她大了幾千歲,她現在不懂事,才會依戀我,喜歡我。若是有朝一日,她長大了,遇到那個真正適合她的人,她便會怨我誤了她一生。我寧願一直痛苦,也要她一直記著我的好,不要為了一時的歡樂而讓她怨恨我一生。”

    水顏歎了口氣,道:“你沒試過,怎會知道她會怨你?說到大了幾千歲,這仙界和魔界中,這樣的例子還少了麽?就是當年的蘇綰和北辰星君,乍一相逢的時候,還隔了七千年呢。”

    瓊舞也歎了口氣:“雖然如此,但我又怎忍心欺她年幼?須知,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賣的。有朝一日,她後悔了,我該怎麽辦?她又該怎麽辦?”

    悠悠聽不下去,一腳踹開了殿門:“怎麽辦?有那一日我看你不順眼了,我休了你就是!你敢不敢?”她斜眼看著他:“我隻問你一句,你若是不敢,我轉身就走,過幾日我便來拜你做幹爹,你納你的妃子,我議我的親,你不敢要我,自然有人敢要我。”

    水顏不知什麽時候溜了,殿中隻剩了他二人。瓊舞一身深紫色的錦繡長袍,長發如墨,目若點漆,立在燈影裏,似笑非笑地看著悠悠:“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若是不懂,我便解釋一遍給你聽?”

    悠悠嬌蠻地道:“我又不是白癡,怎會不知自己在說什麽?要不要我解釋一遍給你聽?倒是你,堂堂魔皇陛下,竟然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

    他微微一笑:“你說得對,我可不就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他的眼神穿透她,投向外麵漆黑的夜空:“你就是要解釋,也要等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很多年前,我愛上了一個女子……”

    她聽著他講起千年前的故事,神色淡淡的,無喜無悲。

    故事講完,已是清晨。他眼下有青影,眸色卻亮得不正常,牢牢將她看定:“我的從前你都知道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會懷疑,會後悔,認為我不過是移情?到那時,我說什麽你都不聽,你我二人這千年的情分便絲毫無存。”

    她淡淡地搖頭:“我還說是什麽事,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覺得,多虧我娘沒看上你。我隻問你,你是怎麽想的?要聽真話,不要聽假話,若是有一句假話,我便將你挫骨揚灰,把你這魔界給顛翻了。”

    他低頭笑了起來,半晌無語,當她等得焦躁萬分,有些忍不住要暴走的時候,他才抬起頭,目若星子:“你永遠也不會有那個機會。這是你自投羅網,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將來不許嫌我老,否則我會打屁股的。”

    她低著頭笑:“今日是我的及笄禮,聽說有好幾家人要來提親,你可願意陪我回去?”爹娘那樣的態度,想來也是默許的吧?就怕,其他人家笑話。

    他搖頭:“不願意。我忙著呢。”

    她吃驚地瞪大眼睛,大怒,抓起麵前的細瓷水洗就要朝他砸去。

    他笑了起來:“我當年替天父做了一件事,他欠了我一個大人情,現在到了該還的時候了。我去請他幫我提親,你覺得如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