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心“報仇”之人和心有旁騖之人切磋，高下立見。

    夏佺殷自從開打，頭腦中的思緒就轉個不停，想停都停不下來，有意料之外的興奮，也有過於在意導致的不自然。雖然他對比試之中該有的心境了若指掌，此時想做也做不到，隻能讓珞宇這個一直跟他學武的小子，暫時占了上風。

    珞宇對夏佺殷的實力非常清楚，自然不敢這意外的來得小勝而沾沾自喜，尤其是當師父在場，他也不敢像平時一般隨便，便道：“夏師兄，你在想什麽？”

    夏佺殷不介意輸贏，倒是對珞宇忽然改口的客氣稱呼感到好笑，“你今天怎麽這麽乖巧？平日裏什麽時候叫過我夏師兄呀？你看，我這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被一語戳穿之後，珞宇絲毫不覺得臉紅，理直氣壯地白了一眼，仿佛在說就知道跟你客氣沒用。

    隱昱峰首座樂嗬嗬地看著小輩們鬥嘴，似乎從中得到了極大的樂趣，等他們打鬧完畢才開口問道：“你們說說，藏圻山脈之中最高的山是哪座？”

    珞宇十分清楚，師父的問題一向大有深意，決不會簡單提問一個地理知識方麵的問題，所以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試圖剖析此問的深層含義。

    但夏佺殷卻不知其中關節，毫不猶豫道：“當然是隱昱峰了。”

    珞宇一見師父點頭肯定了夏佺殷的答案，立即心領神會，原來這個問題本來就不是問他的，便在旁安心聆聽，不再多言。

    隱昱峰首座緊接著夏佺殷的話，問道：“那望眼天下呢？又是哪座山最高？”

    這個問題不似前麵一個簡單，夏佺殷想了想，道：“嗯……聽說北海深處有座奇峰，與天同高。”

    與珞宇的淡定不同，夏佺殷沒有立刻得到肯定，心裏便不踏實了，再看隱昱峰首座不置可否的態度，他就不禁開始重新回想見識中最高的山峰到底是哪座。

    誰知隱昱峰首座對答案的對錯毫不在意，很快又給他找來了新的問題，“那它可是古往今來第一高的山峰？”

    這回夏佺殷必須猶豫了，他小心試探道：“清凝宗最初建派之所有一座極高的山峰，據說是當時最高的山……嗯，古籍中還記載，曾經的修煉聖地天山，也許比它還高。也不對……若隻說某一個時代，那自然好辦，可是若同已經不存在了的山相比，這，這也沒法比呀。”

    想得越多，他就越感到為難，夏佺殷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

    靜下心來，他才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的蹊蹺之處，因為隱昱峰首座別的問題不問，偏偏就在哪座山最高的問題上麵糾纏，難道真的隻是意在考教他的學問嗎？

    想到這裏，夏佺殷的眼神微微一凝。

    見其終於醒悟，隱昱峰首座輕笑一聲，緩聲道：“要知道，外界的紛擾永遠存在，也並沒有什麽對或不對。真正的煩擾，總是來自我們內心的浮躁。

    “山所預示的意思有很多。有人從中悟出穩重雄渾的氣勢，獲得移山填海般的力量。也有人悟到久遠的積澱，便期望壽數氣運之類的東西能像它一般，長久存在，穩固不衰。諸如此類，都沒有錯。

    “而你們九轉鍛體術的精義就在於不斷的自我挑戰和磨礪，每跨越一道難關，後麵還有更難的關卡等著你，隻看你有沒有這樣的勇氣和毅力繼續走下去。這就好比翻山越嶺，你翻過了一座山，看似有些成就，可是外麵世界廣闊，有的是更高更險的山，若要繼續下去，實際上是沒有盡頭的。”

    這些道理對於夏佺殷來講自然不算陌生，其實任何一個清凝宗弟子都對宗門選址在藏圻山脈的蘊意了然於胸。當年的前輩們就是看中了這裏連綿群山所蘊含的精神氣魄，希望世世代代的弟子都能受此影響，有所感悟，能在將諸多前輩的智慧結晶長久傳承下去的基礎之上，爭取獲得更高的成就。

    可就是這爛熟於心的大道理，在特定的時刻，被人用特殊的方式提起之時，夏佺殷才忽然意識到，其中的深意竟與自己息息相關。於他來講，他的修煉之途才剛剛開始，日後還有無數更高更險的山峰等著他來翻越，他又怎能為了眼前的瑣事煩擾蒙了眼，亂了當初的求道之心？

    不多時，他的臉上漸漸浮現明悟之色，整個人的精神似乎都已煥然一新，堅毅沉穩之感漸重，可見那顆浮躁不安的心靈，已經再次恢複到了一塵不染的堅實境界。有了這樣的心態，何愁最近碰到的繁雜小事無法解決？

    得了這番指點，夏佺殷受益良多，恨不得立刻就去閉關，先將之前修煉上遇到的幾個關口一鼓作氣突破了再說。

    與此同時，對於同樣修習了九轉鍛體術，在旁靜靜聆聽的珞宇而言，卻得到了一番完全不同的感悟。

    珞宇知道，這就是師父曾經說過的，不會虧待夏佺殷，而他也知道，這些話在提點夏佺殷的同時，也在提點自己。

    師父總是對他強調方向和高度，意在說明追尋力量的道路確實永無止境，但是片麵的追求卻隻是一條偏激的無歸之路。

    如果一個人對某樣東西的追求太過執著，一意孤行，那便永遠也不會有達到至境的可能。因為若從一開始就選錯了方向，不論付出多大的努力，所得到的結果也必然是這個錯誤的方向所帶來的錯誤結果。

    言語所能表達的東西有限，同樣一番話聽在不同人的耳中，便有了不同的意思。究竟哪些人的理解才更接近說話者的本意，就隻能憑借各自的緣分和命數了。而那所謂的命數，其實就是由於每個人對人生價值的理解不同，從而選擇了不同的方向，最終所導致的必然結果罷了。

    就在二人靜默沉思，各有體悟之時，隱昱峰首座又適時加了一句，“這就是所謂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夏佺殷瞬間陷入沉默，若有所思。他也算得上聰明過人，很快便明白了其中道理，不由浮現出認真之色，準備道謝。於他而言，能夠得到這樣針對性的提點已經極為不易，所以並未貪心多問。

    但對於隱昱峰首座來講，這事顯然還遠遠不算完，二人的思考時間剛過，他便再次問道：“其實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沒錯，隻是這些曾經最高的山峰現在都哪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