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茝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上前幾步後就定住了。

    珞宇依稀看出，她的臉上盡是不舍和茫然。不舍自是意料之中，而茫然，大概是因為她從未跟人道過別，所以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吧。

    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眼前毛茸茸的頭頂，珞宇終於從視覺和觸覺上雙重肯定了她的變化。

    “你……長高了啊。”珞宇遲疑道。

    他記得沅茝說過老者對此的解釋——越是純血的族人長得就越慢。

    然而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那麽回事。

    魂族的血脈純度是靠著對祈神經的領悟判定的，難道領悟快的人就不容易長大？

    這明顯不合邏輯。而且祈神經珞宇也學了，根本就沒發現什麽“副作用”。

    “嗯？”沅茝愣住了，她琢磨了半晌，才摸著自己的頭頂道：“有嗎？我長高了？我怎麽沒感覺啊……”

    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珞宇感到忍俊不禁，便拉起她的一條袖口道：“摸頭沒用，你看，你的袖子都變短了呢。”

    “咦？好像真的是……”沅茝看看自己的袖口，再看看自己的腳踝，原來長短正好的衣裙竟不夠長了，露出了一大截的手臂和小腿。

    “啊！”毫無征兆的叫了一聲，沅茝在珞宇詫異的眼神裏衝到了池塘邊。

    白鷺早被吵醒，也湊過來看起了熱鬧。

    “靈犀，快點，給我點盞燈！”

    白鷺聞言，張口吐出一團白光，悠悠懸浮在了池塘上方，將附近照得有如白日。

    沅茝看著池水中的倒影，眼珠都要瞪出來。她不可思議地摸著自己的臉蛋、手臂，嘴裏也不停地驚歎著：“真的？真的！我長大了……我長大了！”

    驚歎轉眼變成歡呼，沅茝順手抱住白鷺的脖子，再次驚訝道：“靈犀你看，我長高了！你不用低頭我也能抱住你了！”

    白鷺眼中也盛滿了驚訝，而這驚訝的背後還藏著深深的不解。它很想陪著沅茝一起歡呼，但積年老妖的直覺告訴它，這種變化透著深深的詭異。

    抱著白鷺興奮了一陣，沅茝轉身回到珞宇身前，伸手比了一比，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前一天她的個頭才到珞宇腰間，今天就快到胸口了，一夜就長了大半頭高，足以讓這個一直渴望長大卻長不大的小家夥樂得忘乎所以了。

    睡了一覺的功夫，沅茝就從一個十歲左右的女童變成了十二三歲的樣子，原本滿是孩子氣的臉龐竟也出現了幾分絕色少女的雛形。

    濃鬱到了極點的夜色不知何時已被晨光穿透，沅茝正興奮地在池塘邊轉圈雀躍，像極了晨光中翩翩起舞的精靈。

    這幅畫麵中，唯一煞風景的就是她身上毫無美感可言並且短了一截的粗布衣裙。在珞宇的想象中，她應該身披五彩霓裳起舞於絢爛的霞光中才對。

    想象延展出的畫麵飛速朝著那日畫卷中持五色彩光補天的女子靠近，珞宇驟然驚醒，暗道不行不行，長大便罷，補天就算了。他希望看到沅茝長大，但不是讓她去犧牲，而是要她長長久久地快樂下去。

    沅茝覺得這就是她生命中最開心的一天，一顆心兒都快飄上了雲端。當老者的木屋中發出清晨的第一聲響動時，她就歡快地衝到了門前等候。

    老者開門，當即便被堵在門口的大活人嚇了一跳。

    可就在沅茝興奮地提著裙子轉圈，大聲叫著“爺爺快看！我長大了！長大了！”的時候，老者則是恰如被天雷擊中，整個人的生氣似乎被驟然抽幹，一張木然的麵孔下透露著深深的恐懼！

    老者仿若石化，直到沅茝轉夠跳夠停下來撒嬌說自己該做新衣了時，他的眼珠才滯澀地轉動了幾下，從珞宇和白鷺的身上掃過。

    刹那間，珞宇隻覺得心裏一沉，他之前的猜疑竟是真的，而且還正在朝著更壞的方向發展。

    老者有所隱瞞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不然他見到沅茝長大也不會是驚恐而非驚訝。

    而且珞宇心底又冒出了一個更不好的預感。老者那道並無什麽特殊情緒的目光掃過他們，他不知怎的就感到了一種隱隱的心虛與自責，就好像在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麽似的。

    可事實上他真的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自然也不知道錯在何處，本想將這種感覺驅逐出去，卻又偏偏發現了正在一旁抖若篩糠的白鷺，害怕的情緒溢於言表。

    珞宇沒有看出來，但白鷺看出來了，老者的情緒已經不能用生氣來形容了。他的驚恐、憤怒、糾結、不解都在頭腦深處做著激烈的鬥爭，以至於沒有一點多餘的心思牽動表情的變化，所以才會看上去如此呆板。

    但是，老者的注意力立刻就被沅茝拉了回去。她正一臉期待地望著老者，期待著老者的欣慰、激動與鼓勵。

    幸好沅茝在他心中的重要性超過了一切，正在爆發邊緣的火山竟被一個期待的眼神拉了回來。

    老者發出了一聲機械的“啊”聲，隨後臉上強行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以及兩聲十分勉強的“很好。”

    沅茝的心都已經在九霄雲外了，自然沒有注意到老者的不自然。她的期待如願以償地化作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正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老者卻無心去聽。他拍了拍沅茝的肩，便從她身側繞過，朝著珞宇走去。

    “嗯，該走了，是該走了。”老者的低語幾乎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

    他將一隻手搭在珞宇肩上，道了一聲“時候不早了”，便拉著珞宇一同變作扭曲的光影，轉瞬消失在了原地。

    珞宇隻覺得頭腦眩暈，一陣失重感傳來，他就再次踏在了實地之上。

    舉目遠眺，這裏是一片他從未見過的田野，遠處的山腳下飄著幾縷炊煙，應該是些凡俗人家。

    他連忙回頭去看老者，隻見老者眼神怪異，欲言又止。

    也不等珞宇發問，他就僵硬地點了點頭，瞬時又化作一道扭曲光影消失無蹤。

    這是怎麽了？

    珞宇一頭霧水，神念探入儲物袋內尋找地圖，卻愕然發現他給沅茝準備的傳訊玉簡還沒給出去……

    同一時刻的山穀中，沅茝盯著老者和珞宇剛剛消失的地方，茫然道：“不早了？現在不是清晨嗎？哪裏就不早了？”

    下一刻，她忽然驚醒，哀嚎一聲：“靈犀，我還沒來得及道別呢，這可怎麽辦啊？”

    說著，一張小臉就徹底垮了下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