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發白膚的少女衝到了月台，臂彎裏還捧著一個印有珀修麵貌的瓷杯和珀修人偶，嘴裏喋喋不休道：“因為這在魔域屬於違禁品，所以才耗了這麽長……”

    話到一半，她望著珀修，眼神呆滯，表情和卡梅西當時一模一樣。她看了眼珀修，又看了眼杯子，來回幾遍後，她尷尬又不失禮貌地微笑著，朝已經滿臉通紅的魔王拋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慢慢地退了回去。

    珀修滿頭黑線。

    “這……這些，”亞娜手忙腳亂地解釋著：“呃對，是我準備給你的禮物，作為我們達成契約的小心意。”

    這魔王到底想幹嘛……珀修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看到她神情中的窘迫與羞赧，也不想對此深究，把話題轉移開：“雖然帝國不停地單方麵誇獎我，但既然是魔族統領，就應該聽說過我的劣跡。為什麽還選擇我？你憑什麽認為，我不會一劍殺了你？”

    亞娜的心緒也平靜下來，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殺我，我隻知道我需要你。”

    “嗬。”珀修的眼神冷冽起來：“三大帝國也需要我。”

    “不。”亞娜麵向他，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臉龐，認真道：“我不是需要你打倒魔王，不是需要你幫我滅掉人類的軍隊，也不是需要你給世界帶去和平。我是說，我，需要你。僅此而已。”

    冰涼而柔軟的觸感從臉上蔓延開來，珀修盯著她那近在咫尺的雙眸，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心髒處的悸動，那種情緒讓那個戰無不勝的自己，感覺到了挫敗感，而在這種挫敗感中卻隱隱裹挾著一股喜悅。

    珀修右手輕輕抬起，不知為何忽然想要從她身上得到某種溫度，某種在這十幾年間，再未感受過的溫度。

    這時，一股奇異的氣息劃破了天際，緊接著密密麻麻的星點出現在魔域遠方。

    “是三大帝國的軍隊。”珀修拉開了她的手，一躍而下，拋回一句：“我得過去露個臉。一切按計劃進行。”

    看著珀修就這樣消失在夜色裏，魔王鼓著嘴，委屈地朝遠方的軍隊道：“破壞氣氛，氣死我了。”

    黑夜對於魔族而言更加有利。首先魔族中有不少部族喜好夜行，習慣夜晚出動、作戰；其次，這是人類軍隊在過去兩百年來首次大規模進攻魔都，很多人對於魔都的結構、地形都不熟悉，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作戰風險，所以三軍應該會在破曉時分，即夜行者歸巢、晝行者未醒的時刻動手。

    魔王的實力到底如何，就連很多舊部的統領都不知道，人類世界更是無從知曉，這也是那些宮廷法師恭維推崇珀修的根本原因。

    隻要把自己裝得楚楚可憐，然後再大肆吹噓勇者一番，人們的冀望、目光就都會聚焦在珀修身上，一旦珀修敗於魔王，本次戰爭萬劫不複，那麽受到譴責、承擔責任的便是珀修，成為人類曆史恥辱的也是這個“冒牌勇者”，而不是他們。

    更重要的是，死的也不是他們。

    魔族有能力據守魔域，可沒有能力反攻帝國。

    冰冷的夜風襲擊著珀修鬆垮的亞麻衣褲，背上的乖離在劍鞘裏輕輕搖晃。

    聖魔江，劃開人域與魔域的大地之河，北通北海，南貫南沼，是聖魔大陸最大的江河，在人類與魔族的一次次交戰中葬沒無數生靈，在聖祇帝國的百姓口中便成了“紅海”。

    聖魔江東邊，是屬於人類陣營。

    在上萬頂臨時搭建的帳篷中，珀修一眼就鎖定了其中一頂冒著蒼藍色火光的。

    “怎麽回事？謝爾將軍，勇者怎麽還沒來呀？！”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在帳篷裏響起。雖然能夠立刻分辨出音源是一個男人，但那種像鴨子一樣被壓低的嗓音和刻意調高的音調混合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一個身著鎧甲的男子像是聽不出他對聖祇帝國的不滿與嘲諷，哈哈大笑道：“聖法大人放心，葉莉卡已經告訴過勇者大人時間了，你也知道勇者大人神出鬼沒。”

    坐在他旁邊的葉莉卡點點頭，表情依舊平靜，然而內心卻並不是那麽有底。

    勇者的任性，在場的三位大法師，六位將軍副將都很清楚。根本沒人願意去招惹他，葉莉卡算得上是少有的敢當麵直言的人，但那也是因為她在兒時就與勇者相識，雖然中間分隔數年，但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其他人要想像她那樣劈出一劍，或者是扔個火球，那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沒關係。就算勇者不出現，有克林聖法在，相信也沒什麽問題。”一個嫵媚而帶著些許煙嗓的女魔法師笑道，雍奢的法師袍上繡綴的青色四葉草顯示出她的身份。——巴薩帝國宮廷魔法師，蘿露，和克林同為【聖法】階級。

    哼，想讓我去送死？那個勇者小屁孩要是真不來，那也輪不到我。

    尖聲男人的眼中閃過一絲勁芒，嘴巴卻堆起笑意，道：“蘿露聖法謬讚，我這把老骨頭哪裏比得上你們年輕人。”

    一旁的也都是明白人，唯一覺得他們是在互相謙虛的隻有葉莉卡一個人。

    她還在心裏暗暗被宮廷法師的氣度折服。珀修一直沒有告訴她這些，帝國高層也不願意讓她知道，如果她明白過來，聖祇帝國裏就沒有什麽人能夠讓他們毫無風險地與勇者交涉了。

    因為葉莉卡的脾性太過於剛烈，帝國的這種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暴露，她雖然不會怪罪帝國，但也絕不可能再接受去尋找珀修幫忙的命令。

    還是一樣讓人想吐。珀修還沒到達棚裏，也早已經聽到了這些。

    “看來，我們的勇者到了。”龍騰帝國的聖法環抱雙臂，臉上的龍紋刺青隨著他說話遊動起來。

    話畢，珀修那單薄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溫暖的帳篷中，一瞬間，所有人都將銳利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珀修手裏捧著壺從魔窟堡裏帶出來的甜龍舌蘭酒，環顧眾人，酒氣衝天地說道：“天亮進攻？這個魔王我交過手了。”

    “怎麽樣？”克林兩眼放光，立刻追問：“有把握嗎？”

    “很強。”珀修搖搖頭，不知意味地笑起來，像個酒鬼：“她繼承了曆代魔王封印在魔窟裏的魔力，靈格基本被吞噬幹淨，力量很強，但智慧不高，圍攻的話，可能會比較靠譜。”

    說完，珀修隱藏著眼神深處的冷冽，道：“所以，我需要一個人和我圍攻魔王。不如，就你吧，克林聖法。”

    想讓我帶頭送死……很好。珀修眯著眼。

    那一刻，克林聖法不知道為何感覺到心底冒起一股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