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五間大廳內，牛油巨燭高燃。所照之處，金碧輝煌，極盡奢華，也極盡冷清。

    王夫人斜躺在貴妃榻上，臉色陰沉著，好像能擰出水來，這是因為賈政已經半月沒到她房裏來了，而剛剛彩霞回報說賈政又去了趙姨娘房裏。

    見王夫人心情不好，金釧兒、銀釧兒、彩霞等幾個丫鬟圍在王夫人身邊，噤若寒蟬，滿屋子裏隻聽見金釧兒給王夫人捶腿的聲音。

    王夫人手上的紫檀念珠被她一個個撥動著，每當聽到這樣的消息她就會心如蟻嚼，就會下意識的想發泄一下，當然這發泄的對象自然是好姨娘與賈環！

    “該過年了，等過了年再讓你們好看，哼！”

    不知怎的，想到這裏，王夫人又想到了早上賈母對她說的話，她的吊梢眉不由得皺了皺。

    她皺眉並不是因為賈母的話讓他感到為難，實際上她對賈母的話並沒有放在心上，她認為庶子就應該敲打，直到服服帖帖。

    她皺眉是因為她感到賈環變了，不僅僅是因為賈環有經濟頭腦了，更是因為她對賈環有了另外的感覺。

    她感覺賈環變的像一條油滑的魚！不僅不像以前那樣愚頑，小錯誤不斷，自己可以隨時敲打，而且她還有掌控不住的感覺，好像隨時會脫離她的手心。

    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王夫人又想到賈環近期的作為，因他裝病自己受責；送去焦大，不知怎麽回事，也沒見什麽效果，反倒是陰差陽錯的成全了他。突然間王夫人感到賈環好像在反製自己。

    “下次逮住機會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哼！”

    王夫人撥動念珠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就在這時，隻聽門口‘撲通’一聲，隨即傳來王麼麽的慘叫聲:“夫人，你要為我作主啊！”

    王麽麽聲如厲鬼，在寂靜的夜裏越發清晰，打斷了王夫人的思路，王夫人一怔，隨即恕哼了一聲，說道:“鬼哭狼嚎什麽？進來！”

    聽到王夫人的話，王麼麽從地上一彈而起，抬腿跨過高高的門檻，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王夫人跟前，又是‘撲通’一聲，往地下一跪，哭嚎道:“夫人為我作主啊！我這老臉真是丟盡了！”

    王夫人搭眼一看，立刻‘呀’了一聲，從貴妃榻上坐起；而銀釧兒、彩霞等也低低的‘啊’了一聲。

    此刻，王麽麽頭焦臉汙，眼晴熊貓，腮上手掌印子，身上腳印子，整個人真如厲鬼一般，真是又恐怖又狼狽。

    “這，這是怎麽回事？”王夫人吃驚的問道。

    “回夫人，是三爺打的！可憐我奶了他那麽多年，人家奶大了主子，跟著主子吃香的，喝辣的；我奶大了他，反倒打了我；我這真是一點麵皮都沒有了……”

    王麽麽一把鼻涕，一把淚，叫起了撞天曲，卻不提賈環為何打她；更不提焦大打她，提了焦大火力不集中。

    而且王夫人這裏距離賈環處挺遠，她也不能確定焦大還在賈環那裏。而且她見焦大聽王夫人的喝使，還以為王夫人能降的主焦大！

    另外就是鬼怕惡人，對於焦大這樣的，王麼麼也確實不敢招惹！

    “喲！這小辮子這麽快就送到我手上了！我正好去管教管教他！”

    聽王麼麽這麽一說，王夫人一愣，隨即心裏一喜。

    對於賈環為什麽打王麽麽，王夫人也沒問，因為她也覺得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賈環打了王麼麽！

    “哼！他好大的膽子！走，我們看看去！”

    說著王夫人站了起來，她之所以親自去，卻是因為賈政在那裏，她怕賈環跑去求情。

    所以賈環多慮了，王夫人也多慮了！

    而見王夫人起身，銀釧兒急忙給王夫人披上了百羽氅，彩霞則憂心忡忡的點上了氣死風羊角燈籠。

    ……

    焦大到了外麵，怒氣磅礴的罵了一陣子，感覺有些口渴，一仰脖便把懷裏的酒壺喝了個幹淨，然後‘砰’的一聲，把酒壺摔在了地上。

    這時遠遠地他看到東南方向，有紅燈搖曳，他估計是王夫人來了。

    而一壺酒下肚，焦大也來了感覺，他破口罵道:“老不死的賊謔婦，竟拿老子當槍使，來陷害自己的庶子，賈家就是敗壞在你這佞婦手裏……”

    黑夜之中聲音異常清晰，而且又順風，焦大的罵聲一字不落的落在了王夫人耳裏。

    聽此，王夫人愣在了原地，她既想到焦大竟然敢將自己的心計罵了出來——她畢竟是一婦人，隻在內宅，不知焦大的厲害！

    同時她更沒想到焦大會被賈環收服，本來她以為焦大是自己的刀，誰知這刀竟然砍向了她自己！

    這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一瞬間，王夫人肚子裏充滿了窩囊氣。

    然而更令她心驚的卻是焦大話裏的意思，雖然府上有明白的，但明白和說出來卻是兩回事，這要是被公之與眾……

    而且焦大本身就是個活生生的證明啊！那些明白的也是個麻煩啊！

    王夫人心驚之下，轉身就往回走。至於再去管教賈環，早己拋在一邊去了！

    因為有焦大這活生生的證明在先，她再去管教就是繼續苛待庶子了。

    自己往自己身上潑汙水，自己親自去坐實‘苛待庶子’的惡名，她還沒蠢到這樣的地步！

    “夫人，你……”

    王麽麽不甘的叫了一聲。她覺的王夫人不應該害怕焦大——焦大還敢打她不成！

    她認為王夫人會連焦大一塊收拾呢！可她哪裏懂得王夫人心中的顧忌！

    “豬腦子的醃臢貨，明天滾莊子裏去！”說著王夫人抬起手，狠狠的給了王嬤嬤一個巴掌。

    “啊！”王嬤嬤愣在了原地。

    “還不快滾，招災惹禍的東西！”

    說著，王夫人厭惡的皺了皺眉，然後轉頭對金釧兒和彩霞說道：“今晚這事別往外說！”

    陰謀最怕的就是陽光，王夫人真是有些怕了，怕傳出去影響自己的名聲，她已從賈環的做法裏得到了明顯的警告——你一直很壞，我己知道，今天把事挑明了，如果再來招惹我，我也不會客氣了！

    這也是她把王嬤嬤驅趕去莊子的原因，這些人的嘴無風三尺浪，是個沒把門的！

    賈環站台窗前，聽著焦大的罵聲，得意的笑了。焦大的這些話是他不方便說得，他說了便是犯上，所以他才借了焦大的口。

    聽焦大罵聲稍歇，賈環便明白王夫人已經回去了，賈環想著現在卻不是撕破臉的時候，而且也不好撕破臉，於是便對如意說道：“你去請焦大爺回來。”

    說完他輕輕的往琴弦上一壓、一鬆，‘錚’，一股空靈淡雅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王夫人應該能消停一陣子了！以後也應該會投鼠忌器！”

    想著，賈環的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過了回廊的轉角，王夫人停了下來，側耳聽了聽，沒聽到焦大的聲音。至此她才輕輕的鬆了口氣，她明白賈環還是留有餘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