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德森和他的胖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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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四二年七月十三日的清晨,這本是個平淡無奇的日子,事實上對與絕大多數人來說是確實是這樣,但這“絕大多數人”並不包括居住在此的小先生,之所以要說“小”,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在此就先不做贅敘了。

    這棟房子的第四任主人唐納德·海德森就住在這裏,平日裏的飲食起居、事務處理都在這棟恰到好處,既不奢華也不俗昧的的小別墅裏。

    說到大名鼎鼎的海德森先生,恐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俊朗的外表,符合潮流的穿衣打扮,字正腔圓的地道倫敦口音是許多鄉紳爭相模仿的對象,但另一方麵,哪怕消息最靈通的騙術高手也沒法得知一鱗半爪有關海德森先生的消息,他是個合法的英國居民,僅此而已。

    但如果誰對這樣一個受人尊敬的紳士起了壞心思,那麽回應他的必定是一杆黑洞洞的槍口,扳機握在雷米爾那不滿老繭的雙手中,雷米爾是蟬聯六屆的冬季獵人大賽冠軍,但自從他受了海德森家的雇傭後,這份榮耀就傳給了下一代,由於他酷似雄獅的臉和良好的口碑,因此大家都喜歡戲稱他“獅王”。

    總之,盡管白鹿街道這棟小別墅的主人神秘而溫雅,但大家對於他的存在都喜聞樂見,因為得承認,海德森先生的態度雖然有些冷漠,但卻記得每個人的生日,每到特定的日子,他總會在幸運兒家門口放下個紅白相間的大包裹,包裹裏裝著漂亮的水晶掛飾,或是幾株木犀草和牽牛花,再不濟也有一塊布朗尼蛋糕,盡管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但確實是個紳士才會做出的行為。

    對著這樣一個外冷內熱的紳士,大家又有什麽理由不去愛戴呢?

    如果你有幸受邀進入小別墅,你會發現這棟房子雖然稱不上奢華高調,但其中的每一個物件都是大有來曆的,鑲嵌著褐黃色柳釘的壁畫和牆邊契合的渾然一體,誰也不敢說自己的爺爺在年齡上能和這東西相提並論,洗碗池後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樹脂,寬闊餐廳的兩邊矗立著一排充斥著古典氣息的大理石雕像,雕刻的是古希臘的十二位貌美女子,由著名藝術大師反複推敲才定下的黃金比例。室內教堂的穹頂一律用藍寶石和祖母綠翡翠點綴,無論是食品貯藏室、武器庫、古錢幣收藏室、打牌和下棋的娛樂室都井然有序,最後是花大價錢從南非買來的精美花圃。

    所有見識過這一切的人再回頭對比自己的兩畝地三分田,定會生出自愧不如的感慨,這是毋庸置疑的,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有一個傳承千年屹立不倒的家族的!

    別墅平時顯得稍微冷清,但今天卻有了不少人氣,不過,唐納德·海德森先生對於時間的把握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他不允許自己遲到,同樣對於不守時的客人也是拒之千裏,這大概就是他時刻不離“祖傳懷表”並時不時低下頭扭緊發條的原因之一。

    後花園雖然不大,但也是以四季長春而著名的。

    藤條編織的長桌上擺著一壺來自阿裏山的茶葉————這種來自古老東方的飲品剛一進入英國市場就大受歡迎,它能使人時刻保持淡雅的情懷,又沒有咖啡那樣不自然的亢奮。

    唐納德·海德森正拿著一把寬顎剪修剪他最喜歡的月季花草簇,他的動作就像最老辣的園丁那樣穩定,身體前傾,眼皮低垂,眼珠凝縮———一片片花瓣落在地上,漸漸地一個低眉垂涎的天鵝成型,這是個足以拿到獎杯的作品,當它的主人卻絲毫沒有對外人展示的意圖。

    九點三十分整,海德森先生宛如最精準的始終般停下動作,將剪刀放回原位,茗了一口恰到好處不溫不熱的綠茶,穿上衣領外翻的兔毛大衫,回到別墅的客廳裏起。

    這當兒,海德森先生正在品嚐早餐,要知道這頓飯是多麽的豐盛!先是一道鄰居送來的蔬菜沙拉,接著是辣醬塗抹蛋餅和豆蔻酸饃,再是青木貓肉加糖去澀味,甜品則是一道葡萄點綴的櫻桃補丁。

    忽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唐納德·海德森的味蕾繼續享受美食的欲望,但他卻沒有露出一絲不耐煩,這聲音在十年裏對這棟別墅來說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了。

    海德森先生慢條斯理的取出手帕擦嘴,一個臃腫的身影明晃晃地出現了。

    “嘿,我的侄子,好久不見。”

    “確實如此,安姆叔叔,如果兩天、四十八個小時、兩千八百八十分鍾算得上是很久的話。”唐納德·海德森回答。

    “讓你那該死的時間觀念見鬼去吧!”安姆叔叔大吼道,隨手拿起桌上的一瓶葡萄酒咕嚕咕嚕灌了下去,他擦擦嘴,滿足的說:“你和你父親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真是令人分不清真假。”

    這就是海德森的叔叔,唐納德·安姆,一個身患脂肪肝、糖尿病等多種肥胖誘發症的胖子,四十多歲了依舊沒有結婚的單身漢。說真的,作為安姆叔叔的侄子實在不是已將輕鬆的事情,除了要忍耐那十公裏都能嚇跑大雁的嗓門外,還要付出每周固定時間到警局填寫保釋單的代價。

    “這次來嘛,和之前的目的一樣,我需要一筆借款來維持我的店麵運轉。”安姆叔書不停的嘮叨,說個不停,“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做個受人尊敬的人,就和你差不多,我曾在高檔餐館裏做過一段時間的優秀廚師,在我的檔案裏甚至有好幾次被國王陛下看中聘請的記錄,但奈何世道艱難,我不幸被卷入了樂昌惡劣的鬥毆事件,因此丟了工作……”

    安姆叔叔從他的背心裏掏出了一張早就準備好的羊皮紙,還有一支墨水筆,興奮地說:

    “隻需要你在這張賬單上簽上你的名字,我一定能找回自信。”

    “安姆叔叔,雖然我也很想提供幫助,但我不得不很遺憾的提醒您,您還欠我四百二十八英鎊,並且這筆欠款還在以每年百分之一的利率增長著。”唐納德·海德森麵無表情地說,連一絲最細的表情都沒有。

    “不!這是不可能的!之前明明沒有那麽多的。”

    麵對這樣的困難,安姆叔叔當然要盡情流露出他的急躁情緒,這時壁爐上的吊鍾忽然敲了三聲。

    “我對你曾當過廚師的事情保持著充分的懷疑,我還有事,先走了。”海德森先生搖著頭說道。

    說完,唐納德·海德森站起來,將他永遠隨身攜帶的懷表收緊掛在脖子上,一言不發的推門離去了。

    街坊第一次聽到了這麽重的關門聲,然後是一連竄嘀嘀咕咕的咒罵和氣急敗壞地跺腳聲,然後他們紛紛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知道是那個討人厭的大胖子又來了。

    目的沒有得逞的唐納德·安姆一個人待在房子裏,對著那麽多值錢的古董他隻能露出貪婪的目光,卻不敢有絲毫的動作,因為不知何時一個獅子般的老人已經出現在了門口,微微鞠躬做了一個“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