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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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雲山是一名老高中生,在整個關帝廟村裏都是出名的文化人。

    他個頭極其高大,身高將近一米九零,生的濃眉大眼,是一個紅臉漢子,他這個紅臉漢子並不是形容詞,乃是真正的字麵意思上的紅色臉龐,真的如同關二爺一般,天天就跟喝了酒似的。

    關雲山有學問,有能力,但是脾氣很差,性格耿直,為人最講義氣,是真的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

    他的同學,在後來混的都不錯,不是縣長就是局長,有的還是成了本地的市長,最差的也成了市立醫院化驗科的主任。

    按說,以關雲山的人脈以及能力以及家境,隻要他好好混,日子肯定過的不會差。

    但就因為他的暴躁脾氣,動不動就打人,搞的很多人都不跟他來往了,往往他幫別人把事情做了,非但沒有落到好,反而落了別人一肚子埋怨。

    他為人又十分清高,同學聚會什麽的,他從來不去參加,慢慢的關係越來越淡,漸漸的就很少來往了,隻有幾個關係非常不錯的人在逢年過節的時候來看望關曉軍的爺爺奶奶,等到爺爺奶奶去世之後,這些人也漸漸的不再過來,所謂門前冷落車馬稀,說的就是老關家以後的狀況。

    關曉軍有的時候回顧父親關雲山的經曆時,每次都忍不住感到可惜,明明前方就是鋪好的陽關大道,可他偏偏往旁邊的崎嶇小路上狂奔,前麵明明是個坑,可他偏偏往裏跳,每次在他足以改變人生的道路上,他每次選擇的都是最為錯誤的一條。

    關家本來是村裏的大戶,在八十年代初期便有了五菱拖拉機,而且還掌握了十裏八鄉最大的一家磚窯廠,在當時的年代,每個月的收入便已經達到了好幾千,放眼整個光明縣,比他們家富裕的都不太多。

    但不知道關雲山怎麽搞的,在關軍的記憶中,每過一段時間,家裏就會發生變化,漸漸的,自家院子裏的五菱拖拉機沒了,換成了小型拖拉機,後來小型拖拉機也沒了,重新換回了驢車,以前的窯廠也換了主人,自家承包的三百畝地也轉手給了別人,到了關曉軍上初中的時候,連兩百塊的學費,家裏都已經拿不出來了,還是買了幾百斤小麥,才湊齊的。

    現在的關雲山上身小背心,下身墨綠色的軍人褲子,腳下一雙大大的解放鞋,這身裝束在幾十年後看著土得掉渣,可在八十年代初期的時候,卻已經算的上是不錯的衣服了。

    看著關雲山手中的芝麻官不倒翁,關曉軍腦子裏轟的一聲,已經知道了今天是哪一年。

    這是一九八四年!

    就在這一年,關雲山扛著兩萬塊錢跑到了魔都,買了一輛五菱拖拉機,然後一路開到家裏,而這個芝麻官不倒翁,就是他從魔都買來的玩具。

    這個一身戲服,挺著圓圓肚子,頭戴烏紗帽的不倒翁,一直陪伴了關曉軍十多年,期間這個不倒翁的鼻子耳朵都被他咬過,戴著烏紗帽的腦袋更是被他摘下來好多次,烏紗帽上的紗翅也早就不翼而飛,但卻一直能用,直到關曉軍上初中之後,才逐漸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如今應該是關雲山最為風光的一段歲月,此時放眼全村,全村一個有小型拖拉機的人家都沒有,而他們家就已經有了大五菱。

    這輛車買來之後,關雲山便開始為自家的窯廠拉磚,或者去兩百裏外的寧城拉沙子,一天最少也有六十塊的賺頭,這在當時,已經極高的收入了。

    在關曉軍看著芝麻官不倒翁微微愣神的時候,旁邊的關陽已經伸手將不倒翁從關雲山手中接了過來,“爸爸,這是啥啊?”

    關雲山摸了摸關陽的小腦袋,笑眯眯道:“這是不倒翁!”

    他又從車廂裏拿出來一個橘黃色的望遠鏡,“陽陽,你說這是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望遠鏡!”

    關陽興高采烈道:“地雷戰裏就有這個!”

    她說的是電影《地雷戰》

    此時的關曉軍已經完全回過神來,伸手接過望遠鏡,抬頭看著年輕氣盛,一臉意氣風發的老爸,心中實在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現在的關雲山也就二十九歲,麵容整潔,留著粗而黑的頭發,偶爾有幾根淡黃色的胡子漏掉沒刮,從下巴頦旁若無人的長了出來。

    如今的關雲山,張揚、自信、目空一切,誰都不放在眼裏,有著一股子同時代人所沒有的銳氣與闖勁,很難想象在多年之後,他會成為一名被現實打擊的體無完膚,隻知道抽煙喝酒脾氣古怪的老酗酒老人。

    關陽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院子的五菱拖拉機,“爸爸,這是誰家的拖拉機啊?”

    關雲山哈哈笑道:“這是咱們的車子,以後爸爸開車都帶著你好不好?”

    關陽晃動著手中的不倒翁,問道:“以後去姥姥家,就不用坐驢車了?”

    關雲山道:“不用了,咱們以後開車去!”

    此時關曉軍的母親盧新娥從廚房裏走了過來,“陽陽、小軍,吃飯了!”

    盧新娥此時二十八歲,一身的確良的藍白色襯衣,因為廚房天熱的原因,紅撲撲的臉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她手中正端著一盆豬食,快步向院子裏一角的豬圈走去。

    現在的農村家裏基本上都喂著家豬,而且這些家豬都是中國本土的黑豬,一直到十多年以後,農村裏的黑豬才被白豬所取代,但取代沒有多久,養豬的人家也漸漸少了起來,規模化養殖興起。

    就在盧新娥喂豬的時候,關曉軍的爺爺關宏達扛著躺椅從屋裏走了出來,奶奶王欣鳳也搬著板凳走了過來。

    關曉軍的爺爺是一個非常精幹的幹瘦老頭,老爺子大字不識一個,但如今卻是關帝廟村的村支書,他為人精明,在十裏八鄉都是吃得開的人物,方圓百裏之內人,幾乎就沒有不知道他的人,非常的有威望。關家如今之所以有窯廠,買得起五菱拖拉機,這都是關宏達置辦出來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關雲山隻是繼承家業的小小二世祖而已

    關曉軍家境敗落,也是在關宏達去世後才發生的事情,如果關宏達沒有去世的話,關曉軍有一百二十個把握,自己家裏絕不會淪落成以後的困窘情形。

    與爺爺關宏達相比,父親關雲山雖然有文化,但做事做人的本領可就差多了,無論什麽時候,會做人才能夠出人頭地,不會做人的話,有學問也不成。

    與關宏達的幹瘦不同,王欣鳳卻是個頭極為高大,身高一米七五還要多,她這個頭在她這個年紀的老太太中,附近幾個村子裏沒有比的。

    爹高高一個,娘高高一窩。也就是因為王欣鳳的高個頭,關曉軍的父親關雲山以及他的五個姑姑都長得極為高大。

    一家人都坐在棗樹下的紅方桌上時,盧新娥已經喂完了豬,從廚房裏將飯菜端了上來。

    或許是關雲山剛買了新車回家的緣故,今天的飯菜極為豐富,有雞有魚,桌子上還擺了一瓶老白幹。

    現在是麥忙時節,一家人勞累了一天,都餓的狠了,在關宏達敲了敲桌子後,一家人都開始吃起飯來。

    “哎吆,大叔,雲山,你門都吃著呢!”

    一家人吃的正香的時候,院子裏來了一個人,此人五短身材,醬油色的臉蛋,粗手大腳,長的極為敦實,就是一隻腳略略有點跛,走路一搖一晃。

    關宏達見此人進院子,眉頭微微一皺,“雲崗啊?有什麽事嗎?”

    這個五短身材的跛子是關雲山遠房的堂哥,名叫關雲崗,如今三十大多了還沒有找到老婆,為人有點好色,整天遊手好閑,是一個人人嫌煩的貨色。

    這個人窮的隻剩下家裏兩間土坯房,連一隻狗都養不活,後來別人給他說媒的時候,女方要求他蓋新房,此人蓋不起房子,便央求關雲山出手幫忙。

    關雲山為人慷慨重義,見他可憐,便從自家窯廠拉出五萬塊磚賒給了他,然後又借錢給他蓋房子娶媳婦。

    誰知道此人翻臉不認人,房子蓋了,媳婦也娶了,欠關雲山的錢竟然不還了!

    當時關雲山借他錢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立借條,空口無憑的情況下幾千塊錢就被他給賴掉了。

    後來關家衰敗的時候,此人一直覬覦關家的宅基地,對關家沒少做過落井下石的事情,關雲山有一次被拘留,就是因為此人的原因。

    如果要在關帝廟村找一個關曉軍最為討厭的人來,那就非此人莫屬。

    此時關雲崗穿著一身汗津津的黃白色的背心,下麵大褲衩子,穿著一雙自己編的草鞋,人還未到,汗臭味已經撲麵而至。

    見關宏達詢問,他笑嘻嘻道:“也沒啥事兒,我這不是從你們家門口路過麽,聞到香味我就過來了!”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飯桌上的雞鴨魚,口中不住吞咽口水,明知故問道:“叔,您這是吃的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