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蟒洞的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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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弄髒先生的衣裳,他左手抱著我,右手提著我染了泥汙的小皮鞋。

    先生不受凡塵束縛,他本可以帶著我一步邁到白蟒洞,可他說路要一步一步走,風景也要慢慢看,才能感受其中的樂趣。

    一路上鴉雀無聲,就連平時此起彼伏的蟲鳴鳥叫聲也聽不到,去往白蟒洞岔路的道上,遍地的荊棘自動在先生麵前張開,而後又並到一起,但我心裏不在意這個。

    我問他:“先生,我祖公說,山神住在白蟒洞裏,它頭上有角,身上有四支翅膀,還會吃人,是不是特嚇人啊?”

    “不要擔心,裏麵已經沒有山神在了。”

    “那就是說,原來是真的有山神咯!”我激動仰頭看著先生說。

    “你要是信便有,要是不信,有沒有又有什麽關係?”先生一笑,漫不經心地回。

    “我相信,但山神現在怎麽又沒了?它是什麽時候沒有的?要是早早就沒有山神了,那以前那些祭山神的女孩子豈不是白白葬送性命?”

    心裏一時諸多疑問,一下子如打槍般突突突的都講了出來。

    小時候聽過關於祭山神的傳說。起先是在屍娃坡裏的屍娃林的中間有棵年紀很大的老樹,這樹與旁的不同,據說隻要這棵樹的樹底下變白,山上的麻渦湖裏就一定會淹死人。

    九十多年前,那棵樹變白了,果不其然,隨後就有人就接二連三地淹死麻渦湖裏,什麽時候死的沒有人知道,但屍體飄起來的時候無一不是又腫又漲,沒個正常樣子了,那屍體上的皮也都是鄒巴巴的,手一碰,那皮就破開掉下來了。

    這可比古時候千刀萬剮的剝皮方法容易多了。

    事實上,在現實生活中也是如此,那樹每隔個兩三年也會白一兩次,但三五天後也都會恢複正常。

    可這回的樹變白,一連白了好幾個月,每隔幾天都有人溺死在湖裏。

    最後人們無計可施,決定按照傳統,大祭山神,乞求神靈庇佑。

    這不是一般的祭祀,他們將一個年青女子獻給山神,那是個學識很好的女子,因為才華超眾,於是被破例記錄在族譜上。

    她被選中祭祀時才十九歲,在那時算是個老姑娘了。

    他們將她同一隻雞一頭羊,一塊玉一同埋在洞裏,又用一隻鬥盛滿糯米作為祭祀的精米撒在洞裏,然後一連三天,洞口都是香霧繚繞的。

    也不知道這個祭祀法是個什麽用意,老人們的說法各有不同,而且都不是很有說服力。但後來不久,就有人看見那個被祭神的姑娘赤身裸體的躺在躺在一片山腳下的河溝裏,被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變成塊爬滿蛆蟲的爛肉,要不是她旁邊那件貴重的嫁衣,相信都不會有人認得出來。

    其實在很早以前,各地都有活人祭祀的傳統,隻是隨著時間都流逝,各地經濟文化發展程度的不同,以至於這種違背人性的傳統糟粕隻在一些偏遠的小地方看見蛛絲馬跡。

    各處祭祀方法各有不同,但那些獻祭女子的結局卻是大同小異,下場輕者下落不明,下場悲慘的慘死橫屍。

    據說早前,所有祭祀女子的排位都供奉在街口那座地母廟裏。隻可惜四十多年前,有人一把火將地母廟燒了個精光,裏麵的牌位,神像,連同那一本厚重的鄉誌也在那一場大火中灰飛煙滅。

    “不過是人有了私欲,拿神來做筏子罷了,還真以為自己揣摩到神意,至於那山神怎麽沒的,卻又是一樁說來話長的往事了。”先生仍然語調平和,好像紅塵俗世與他無關,無論什麽也掀不起他心中一點波瀾。

    “說來聽聽。”我笑得一臉諂媚,拽了拽先生的衣袖。

    先生先是一笑,然後軟了聲音說道:“乖。”

    之後揉了揉我腦袋才又接著說道:“反正也是陪你散心的,就隨便給你講講也無妨。”

    “嗯。”我開心的答應。

    先生將鞋子放在地上,抱著我穿上了鞋子然後牽起我右手。

    我這才發現,說話間,我們已經到了白蟒洞的洞口。白蟒洞的洞口不大,一米多些的高度,掩在一群大石頭之間,從外麵望進去,洞裏一片烏黑,猜不到那黑暗中好不好隱藏著什麽,就這麽看著洞口,像是個蟄伏在那裏的巨型動物張開了會吃人嘴,等著往來人自投羅網。

    洞裏刮出接連不斷的寒風,似幽怨似嗚咽的女人聲。

    站在洞口,我倆被刮個正著。

    我不由抖了抖,那風刮在人身上刺得生疼,我穿的又是裙子,心想著外麵都寒成這樣,到了洞裏那還了得。

    好在現下已經黃昏,洞外恰好可以看見天際大片大片的霞光,還有地上這雨後的新綠讓人心曠神怡。

    “先生,我不想進去了,你看這裏景致這麽好,我們就在這裏看看就好了。”我又有些緊張了,畢竟出爾反爾實在不是個好習慣。

    “隨你。”先生揉了揉我的腦袋。

    正想和先生說我們換個地方時,先生的黑袍子忽然蓋到我身上。

    “先生你這袍子,我怕是能當做被子來用的,你看,這大半都在地上鋪著,沾上泥了。”說著我便將袍子褪下來抱在懷裏。

    “無妨。”先生說著,牽引我走到一塊光滑的大石頭前,將我退下來的袍子疊了疊鋪到還有些潮濕的大石頭上。

    他一馬當先的坐了下去,然後對著我找了招手道:“過來,石頭上太涼,女孩子直坐在上麵對身體不好,坐到我腿上來,故事很長,落日也還有好一會。”

    “好!”我乖巧的坐過去,一坐上去,我整個人都像是埋在先生懷裏,感覺不到一點寒氣了。

    先生低沉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開始娓娓講來,除了洞裏發出的風聲,四周還是一片靜謐。崇山峻嶺,霞光密布,深山老林間,蒼鬆翠柏,落葉滿地,玄衣人低頭看著懷裏來的小娃娃講故事。

    那一刻,恰似這天地間,隻有這一偶是真實存在的。

    “白蟒洞的神靈原本並不是誕生在白蟒洞的,這在神靈當中也是很少有的,他很年輕;因為機緣巧合,誕生之後不到百年就有香火朝貢。

    為投桃報李,他打算轉世以一己造福一方,於是私底下去尋了地府的白衣冥捕幫忙;冥捕當時也是初初上任,兩斤烈酒下肚便帶著人去了三途。地府規矩森嚴,如這種原是不能私自轉世的,但孟婆不以為然,在她那裏,凡來到三途的,隻要他一碗湯下肚了,管你生死緣由,都可以去輪回入世。

    他如約轉世為人,隻是一切前塵往事都忘了個幹淨;他轉世的出身並不如意,童年時也曾吃過無數的苦,昔年為達目的也曾做過罪孽深重的惡事,後來終於有了富甲一方的成就。權利與錢財他已經得到了足夠多,他也已經成為了足夠優秀的人,但他仍然孑然一身,又對任何人都不抱信任,他忽然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他並不畏懼死亡,但也不會排斥長久的活著,然而正值壯年時,他卻得了絕症,他當時覺得或許是報應,但他也沒有想過要去補救,甚至還做了些隻為享受,全然不顧世俗看法的事,即便那也並不是什麽真正意義上的壞事。

    然後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闖入了他的世界,好像他是那孩子的中心,孩子的全世界都隻圍著他轉,那孩子改變了他,她讓他開始覺得死亡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他開始畏懼死亡。他的身體已經開始頹敗,而那孩子正青春奪目,是那麽耀眼的年華,卻已經被他的病痛折磨得如同一個小老太太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隻覺得虧欠那孩子良多,希望為她做些什麽,比如為她完成一個小小的願望,那孩子說,她隻要他長長久久的活著,活得比自己還要長久。

    他方才覺得,他要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哪怕隻能多陪那孩子在世上多待一天也好,不,或許不能再稱呼那女子為孩子了,他已經不將十六七歲的少女當做是個孩子。

    後來他帶著那少女遊遍了大江南北,一邊遊玩的同時,也用巨大的財力做了無數修橋鋪路賑濟災荒的善舉,倒是養出了一顆菩薩心腸,也算是個殊途同歸的結果了,完成他原本要做的事了;或許是人的毅力的確強大,也或許是他不同於真正的人類,倒是真正讓他多活了十年。

    他最後也沒能如約陪那孩子活到最後,最後的幾年,他們來到戈雅定居下來,因為他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持他們長途跋涉了,他怕那孩子悶,就帶著她一遍遍的將這附近來回走過,他想盡辦法要都那孩子開心些,也一遍一遍試圖為那孩子安排好一個盡量美好,最起碼不缺少物質的將來,可那孩子仍舊我行我素的將他當成是全世界的中心,她拒絕他的一切安排,以此期待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在世上便會努力的活到老去。

    之後他就更加好的對待眾生了,隻希望將來他不在了,世上眾生也能對她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