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阿妄與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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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平,何曾見過這般來意不善的鬼怪,

    暗自後悔當時怎麽這樣愚不可及地信任那白衣男鬼,如今,那裏還有什麽來時的路,隻怕,一切都不過是他自導自演,迷惑我心的把戲罷了。

    我盡量貼著石壁跑,即便我奮力地跑著,那聲音依舊越來越近,開始的時候我不敢回頭,但是很快,一塊巨大的石頭橫亙在前,斜插如河中。

    此時,背後的笑聲還在逼近,前方無路可走了,我不得不放慢步子,隻聽那笑聲也慢了下來,慢慢變得如同嗚咽一般。

    我怕極反怒,於是把心一橫,想著大不了不過是個死,一回頭伸出巴掌往後拍去。

    ……可後麵竟然什麽也沒有,連那聲音也瞬間消失不見。

    我心中一涼,腿也有些發軟,幾乎站不穩地想往背後的大石頭上靠去,這個時候,有個東西依偎著心裏也能安慰些。

    我剛要靠去,突然寒風大作,背後一股冰冷的力量將我往前推去,我直接摔在地上,又向著些河水滾了一圈。爬起來一看,原來在身後攔著路的大石頭竟然不見了,那裏,是個深坑。

    我剛才,幾乎半隻腳都要踏進去了,那坑深不見底,掉下去必死無疑。我隨手撿來快石頭扔下去,久久聽不見回響。

    我身上已是冷汗淋漓,許久都沒有過這樣大的情緒起伏,之後就有些厭厭的,身上疲軟得不行。

    許久,我又想鬆口氣時,剛才那笑聲再次響起來,好似一個人的大笑,又似悲鳴,仿佛就在耳邊發出來。這回我聽清了,那聲音竟然是從深坑裏麵跟著風一同出來的。

    我置若罔聞,拚命朝著深坑的反方向跑去。伴隨著那陣駭人的獰笑,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來,不是要見我一麵嗎?”

    他講話的聲音,一字一字、沉重地壓在人心上,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許,他終於還是來了。

    “山神?”我背對這他問。

    “是。”那聲音回答道。

    “剛才追我的是你嗎?”我問。

    “不,本座隻是推了你一把。”那聲音繼續回答。

    “那剛才是什麽東西在追我?”

    “追你的……是阿妄,本座養的一條小青蛇,你的靈魂特殊,她想用你的魂魄使本座複活。可她不曾想過,世上縱有萬千方法能將本座複活,可本座活得不耐煩了,她再如何,也是白搭。”他漫不經心地說著,聲音裏全不在意那青蛇對他所付出的。

    “你……”我轉過頭來,未說完的話一口又吞回肚子裏,這個山神,與我在那座大宅子前所見的一模一樣,我甚至清晰的想起他那眼耳口鼻都慢慢淌著鮮血的樣子,然後慢慢變成那個鮮血淋漓的血人。

    也許是看出來我一時的語塞,他開口道:“雖然我們的時間還多,但你確定要與我繼續糾纏這些無用的話題?”

    “呀!”我一巴掌拍在額頭上,恍然大悟道:“你說得對,我得問正事了,有人拖我向你打聽一個叫寧俞子的人,他是我二伯,二十前失蹤在楊家坡,你知不知道他如今在哪裏,是死是活?”

    問完,對麵的鬼遲遲沒有聲音,我疑惑這抬頭看向他,隻見他直直地看著我愣了神,那含情的桃花眼眸裏好似有溫柔的河流來過,他仿佛是在看我,但眼神又好遠好遠,好像穿透了時間,透過我,他看見了某個人。

    這眼神讓我恍然記起他當初看著那道門的樣子,當時的他也如現在一般荒蕪,悲涼,這讓我足以想象,那門後的人,與他而言是多麽刻骨銘心的存在。

    “你看到了誰嗎?”我低聲問他。

    他緩了緩,張口變成了一個娓娓動聽的溫和聲音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寧俞子是什麽人,但你要說二十年前,恰巧有具男屍從地下暗河飄到白蟒洞裏來,此後那男屍的魂魄便常常跟在阿妄身後。但我看那鬼魂,與你似乎也並無什麽聯係。你方才也見了,便是那位白衣。我亦看不清他的來曆,他好像與任何人都無關,但他很聽阿妄的話。

    一念起,萬惡生。

    他會為他犯下的過而受罰,在他的罪過被消磨殆盡之前,他都不會離開這裏。

    而贖罪,這估計會需要很久。”

    “你和那女妖關係匪淺?”我問他。

    “你有沒有聽說過白蟒洞最早的傳說,兩條蛇住在這裏的故事。我就是那條快要化蛟的大蟒,而阿妄,是我在外麵撿來的小蛇。我養過她一段時間。”

    “那你知道蛇妖阿妄害死的鬼魂都在哪裏嗎?”我對青蛇阿妄實在生不出好感來,如她這般害人的,實在可惡。她想複活山神,那是她的情深,可她的情深憑什麽拿別人的性命成全。

    山神繼續說道:“阿妄搶來的那些生魂,大都成為了那片山坡上,一棵千年古樹的養分,那棵古樹下,埋著著一件東西,那時我遺骨所化的一顆骨珠。她便是為了滋養那骨珠,這才造了許多殺孽。”

    “那骨珠就等同於你的遺骨,既然你的遺骨在那片坡上,怎麽你的魂魄又在這裏?她不滋養你的魂魄,養一副爛骨頭做什麽?”我表示不信,你這怕是借著那些人的生魂維持魂魄到現在,不好意思講出來,於是將責任都推給青蛇擔著。

    我才說完,卻聽他忽然放鬆地一笑,他仿佛是洞悉了我的一切想法般,開口說道:“你所想的,的確是人之常情,這事我也有責任要向大家說聲抱歉,阿妄她本來也是因為我才會殘害生靈。

    湖裏殺人這事,最早時,是因為阿妄發現我的身體越來越弱,又不肯奪人類陽氣,獲得的生機,阿妄受刺激,所以狂性大發,對山下百姓,動了殺機。

    洞裏麵的地下暗河,是與楊家坡的湖心連在一起的。

    我死以後,阿妄並不知我的魂魄仍在洞中,她心灰意冷,便抱著那副空殼去到那片湖裏生活。但日子久了,她仍不死心,還在那裏打起了借生魂複活那具殼子的主意。

    隻可惜我自大離開那具軀殼後,便與這山洞合為一體了,別處去不了,也沒辦法搭救那些人。

    而如今,我的魂也越來越弱,若非為再見那人一麵,我,或許早消失了。”他娓娓地說,聲音不緊不慢,全無波瀾,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我幾乎能夠透過眼前這個漸漸淡薄的鬼影,在腦海裏幻化出一個溫文爾雅謙謙君子的形象。

    “那我弟怎麽辦?先生說你有法救他一命,當然,作為交換,我也會全力完成你所要求的。”

    “嗬嗬!”他笑了笑說道:“我都找不到的人,你讓我如何信你會幫我找到。”

    我也想了想,感歎道:“是啊,我憑什麽?我沒什麽可憑借的,可是你也別無選擇了,不是嗎?”

    他低頭沉默,不再看我,隻是喃喃自語地說;“之桃。”

    “之桃”這大概就是先生所說的那個凡人女孩的名字了。他念這個名字時,聲音忽然柔軟得不可思議,一種足以溺死人的愛意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原來讓一個冷酷無情,高高在上的神跌落凡塵,隻需要一個名字而已。

    看到眼前鬼魂的狀態,我難以相信他生前會是一個,提到眾生生死的時雖有憐憫但仍然算無喜無悲的神明。

    他似乎已經沉寂在與那個名叫之桃的女子的回憶之中。他說:“之桃,都已經快要消失了,我還是沒能再見你一麵。”

    我可以想象,這是一出怎樣悲涼而又溫柔的愛情。

    這個時候,我心中便有千般好奇,也不適合再問他什麽了。

    按先生所說,在一個將死之人麵前,打斷他的回憶是世間上再殘忍不過的事情。

    我當然不忍心,靜看著他的癡樣,一時鴉雀無聲。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傳來‘咚’的一聲,就在我身後,有塊石頭重重地落到地上。

    阿妄和她幫凶都在這裏,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事實。

    我知道阿妄很危險的,所以我小心又恐懼的向後麵看去,但那裏什麽也沒有,我也沒敢莽撞,握緊左手,試探著走向石頭落地的地方。

    周圍沉默下來,四麵八方忽然傳來一陣篤篤篤的腳步,慢慢地靠近,既遙遠而又清晰。

    我心裏驀然一驚,周遭涼颼颼地,山神聲音焦急地說道:“一直往前,不要回頭,幫我找到之桃,等你回來的時候,你的弟弟也會平安。”

    我奮不顧身地向前跑去,耳邊的風聲獵獵作響,隻見身側的河中漂流著的,我剛才以為是頭發的東西竟然是一團一團的青竹葉裹在一起,因為洞裏的黑暗,讓我看錯了。

    不是蛇妖阿妄,我心中鬆了一口氣,方才的失措淡去許多。

    我沿那洞的深處一直往前跑,沒一會,隻覺得後頸好像有人吹著冷氣,。

    “哈哈哈……哈哈……”一陣詭異的笑聲夾雜著腳步聲,咚咚咚的來到我後麵。

    當時的感覺讓我忽然想起來多年前,先生站在水邊看我的那一眼,眼神冷清,驚得我我,於炎炎夏日的三伏天中也驀然涼透心去。

    用盡全力跑,我看見了光,我用眼睛丈量出與洞口的距離。

    很快就可以出去了……腳步聲越來越靠近的時候,兩條腿就算哆嗦著我也拚命向著洞口奔去。

    快了,快了,洞口的光芒射進洞裏,幾隻五顏六色的蝴蝶盤旋不去。

    三步,兩步,一步……

    可是,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