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血河亡魂,刻在靈魂上的愛情

字數:3903   加入書籤

A+A-




    傳說,人死以後,要過鬼門關,其中途經黃泉路,在黃泉路和冥府之間,有條河為分界線。

    這條河的河水呈血色,裏麵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而且河中蟲蛇滿布,腥風撲麵。

    這條河正是俗稱的血河,學名叫忘川。

    傳說河上有座橋,因為往來鬼怪皆在輪回前將諸前塵往事,化作一聲奈何,因此,河上橋得名奈何。奈何橋邊坐著一個老婆婆,她叫孟婆,要過忘川河,必過奈何橋,要過奈何橋,就要喝孟婆湯,喝孟婆湯,了前塵舊夢,斷前因後果,忘盡一世浮沉得失,一生愛恨情仇,來生都如同陌路人,相見不識。

    也有鬼魂為了銘記今生所愛,可以不喝孟婆湯,但那便須跳入血河,在血河汙濁的波濤之中,受銅蛇鐵狗咬噬,受盡萬般而折磨不得解脫。

    千年之後若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生最愛的人。

    “救救我……”

    一聲像是在哀淒又像是在唱戲的女聲幽幽傳來,並不是多尖銳的聲音,聲音的主人好像不急不緩,隻是在講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般。循著這聲音看去,正是血紅色的河水裏,一顆僅剩下幾縷淩亂長發的頭骨浮浮沉沉,浮起時,幽幽的求救聲傳來,下沉時,一切又歸於寂靜。

    我不再理會,在我眼中所見的不過是一具朽骨,而若是其他人見了,說不定就是傾國傾城的花容月貌了。

    人人都有過往,人人都曾經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所有的過往都應當被承擔,血河裏的鬼怪,都是凡夫俗子難以企及的堅強偉大之輩,他們的故事往往都顯得淒美動人,令人難以自禁地同情,可於他們而言,最不需要的也是同情。

    前方不遠處,有一點燈火如豆,茫茫渺渺地落在河中央。

    河岸上荒草從生,根根獨立,看起來有些特別。

    人有一種本能,如同飛蛾撲火般,會不由自己的向著明亮的地方靠攏。

    走著走著,先是看見一根坍塌在地的石柱,柱子上青苔遍布。再往前看,是一座古樸且狹小的石橋,青石橋麵,五格台階,橋的兩邊並無什麽特別裝飾,隻橋頭石柱上雕刻這一種不知名的花。

    橋頭有位看起來十分祥和的老婦人,穿著藍布衣裙,頭發悉數綰在頭上,用一隻與橋頭雕花相同性狀的木頭花釵插在發髻。老婦人微笑著看向我,手中還拿著一隻和勺一隻碗。

    此地正是黃泉,而這老婦人正是孟婆,那時我在山神回憶中見她時她便是這樣,如今不知多少年過去,她還是一如當時的模樣,相同的衣裙,相同的發式,相同的笑容。

    忽然有種他鄉遇故人的歡愉從心底生出,我大踏步向前,耳邊是望鄉台上,小爐子火煮得咕咕響的湯。

    等我走到橋邊站定,爐子上的湯忽然卻不響了。

    孟婆迎上前來笑嗬嗬地對我說道:“孩子,回頭看一眼吧,最後再看一眼人世間那些摯愛的人。”

    我愣了愣,條件反射的回過頭去,隻見先生正在洞中打坐,心無旁騖;爸和媽正帶著醒過來的寧禦上街吃牛肉粉,身邊大包小包的放著,看樣子是寧禦出院了,要準備回家。

    寧禦帶著大病初愈的柔弱臉,認真地對媽說著什麽的樣子,爸聽了在一邊笑得真切。

    然後又是一些人陸陸續續的過去,或顰或笑,百般模樣,要不是站在這裏看見他們,我都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上,我竟有這麽多放不下的人。

    等我回過頭來,隻見孟婆揭開爐子上的湯鍋蓋子,我看了一眼,鍋裏竟然什麽都沒有。

    孟婆詫異地抬頭看向我,說道:“這裏沒有你的孟婆湯,你一個未死之人,跑來這裏做什麽。”

    “這不是做夢嗎?”我以同樣的眼神回敬孟婆,又接著說道:“我本來以為我在做夢的。”

    鍋裏沒有湯,孟婆不再理會我,又退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等著下一個人來,我略略靠近半步朝她說道:“婆婆,我特地來是為了向您打聽一個女子的,鬼判葉知秋說一個叫之桃的女子曾經為您在忘川鋤過一段時間的草,您還記不記得?”

    “千萬年來,打我這裏路過的鬼魂不計其數,你若問個其他的什麽鬼魂,我大概還真不記得,但你所說這個叫之桃的女子,我倒是還有幾分印象。”孟婆一番思索之後說道。

    我拿平日看先生的眼神期待的看著她,孟婆也是一笑,摸了摸我的頭後坐到她的小凳子上說道:“索性現在也沒人來,我就給你講講。”

    我順遂跪坐在她旁邊,隻聽孟婆開始娓娓講道:“差不多一千多年前,這個叫做之桃的小姑娘到我這裏來,她也是和你一樣有禮極了,她一來便喊我婆婆問我說,‘婆婆,曾經是不是有個男子來到這裏說過要回去找她。’

    也是巧了,來到這裏說要回去又放不下的鬼魂何止他一個,但我當時偏是將他夫妻兩都恰巧記住了。我告訴她,的確有這樣一個人。於是她便問我:‘我可不可以在這裏等他,我想問問他,既然來找我了,為何又不肯認我?’

    一個人呆在這黃泉路上也是很無趣的,所以我同意了,我說讓她在河岸上幫我除除草。

    世人盡知,彼岸花,花開葉落,花葉兩不相見。其實在三途本無草可鋤,不過是花謝後的滿岸綠葉;但那姑娘眼裏滿岸是草,鋤了又生,生了又鋤,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整日忙得不可開交,把這岸上的花鋤了一遍又一遍。

    我答應讓她在這裏等五十年的時間,到第五十年了,那男人的轉世還沒有到這裏來,每日鋤完草以後,她便一直站在這裏,那模樣,每一刻鍾都像油鍋在煎她心般,那樣難熬,那樣恍惚。

    五十年過去了,沒見那人來。

    於是我對她說:‘你也喝吧,不過是一碗水,有今生,沒來世,縱然你記得,他若忘了,跟真的忘記又有什麽不同。’”

    是啊,她是該喝的,我心裏想,佛祖有雲,大喜不若大悲,銘記不如忘記;老子也說,魚,相與處於陸,相濡以沫,相掬以濕,不如相忘於江湖。

    “可她依然不肯。我說,你若不想喝這孟婆湯也可,但那便須你跳入這忘川河中,受千年受銅蛇鐵狗咬噬,與河中數以萬計的惡鬼撕扯,千年之後若還能記得前生事,才可重入人間,去尋你前生最愛的人。這般,你可願意。她當時一頭紮便進了這血河之中,瞬間被河中惡鬼扯進去,至今,據她跳下河去也千年有餘了。這數萬年來,因為不舍前生摯愛的而跳下忘川的鬼魂橫多,而千年之後還能爬出來的寥寥無幾。

    這河裏太苦,他們不僅僅要受銅蛇鐵狗的撕咬,還要與無數厲鬼惡鬼廝殺,大多數鬼魂在跳下去的百年間都變成了神智全無,模樣猙獰,隻會撕扯的惡鬼,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隻剩下一個撕扯的動作不斷重複。

    當然,世人常說天道無情,可無論是多麽必死的境地,天道都會留下一線生機。對於這些河中的鬼怪也是如此,隻要有朝一日他們能夠清醒過來同樣可以爬出來,或是有人一眼認出他來,拉他一把,他也能得解脫。

    隻是河中惡鬼不計其數,要在其中一眼認出誰來,我還從未見過。

    那個叫之桃的姑娘,現在還在河裏,你要去認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