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有妖(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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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離開這家奇怪而詭異的醫院,隻要跑出去了,我就是安全的。
此時顧不得深夜不走向下樓梯的忌諱,我直接往樓下就跑。
這是四樓,我要數好,往下跑三層就是一樓,不管看見什麽,決不能往下多跑一層,因為再往下就是負一樓。
負一樓的中間是停屍房,晚上,那裏所有的出口都是緊鎖著的。
後麵有越來越急促的皮鞋聲音,他在後麵追趕我。
我跑得越來越快,呼吸也開始紊亂,五髒六腑都快要不堪重負,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胸口好像猛地塞進了大團棉花,透不出氣來,心跳得怦怦響。
……
三,
二,
一。
正要邁出步子的腿剛抬起來,背後大力一扯,我全身都往後仰起。
一隻冰涼的大手拖著我在走道上前行。
他前行,我後退。
我忽然感覺自己渾身都像一灘軟泥,一點勁兒也沒有。
胸口有一股熱灼灼的恐慌,在一上一下地洗涮著我的腸胃,把我的五髒六腑都刮得空落落的。
我軟綿綿地拾不起個自己來,也沒有掙紮的力氣。
還是那道門,還是那間病房,剛一進門,後背的力道陡然消失。
第一眼,我隻看見旁邊床上的男人依舊全無動靜,就像是睡死了一般,我剛才撞在門上那麽大的動靜他竟也沒醒。
我轉過身來,看到第一眼的不是何醫生,而是那個坐起來半靠在床上的女人。
這個女人正是那天,我在戈雅的客運巴士上看見的那個女人,此時,她雖然是坐起來的,但卻雙目緊閉,眼角有淚的樣子,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已經清醒的。
女人的床邊,有兩雙鞋,一雙是軟底的拖鞋,一雙是高跟鞋,鞋跟不高,但是又細尖,走在路上聲音一定很響的那種。
而此時,伴隨在她身上的黑影子,亦不知所蹤,女人肚子上大半的衣服都被掀了起來。
中秋的夜裏,還是有幾分寒涼在,那個布滿妊娠紋的圓肚子,就這樣暴露在空氣裏。
“你……”
穿著白色大褂的何醫生見門外的人竟然是我,似乎驚詫了一瞬,就連語氣也微微一滯。
他雙目微含,狹長的丹鳳眼眯成一線,裏麵跳躍著的百般情緒都在一瞬間歸於平靜,他走到我麵前,蹲下身來,語氣平和地問道:“你來做什麽?”
這聲音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隻是,相比較以往的溫柔低語,這一次,他的聲音仿佛遠在千山之外,其聲,其人,即使近在眼前,都好似虛無縹緲。
就像一陣煙氣,好像風一吹,就會散了。
“那醫生在做什麽呢?”我心有所覺,隻是那時還不懂得應該如何處理眼前的窘境,所以隻得一如平時般,看似乖巧,實則咄咄逼人地詢問,而且我還抬頭看向他,以一種不容許回避的眼光。
他一言不發,隻是看著我,我想他也許是不想理會我,也許是不願意回答我。
看向眼前這張臉,模樣還是如以往一般,非常的英俊瀟灑,眉目之間都帶著一種常人所沒有的正氣凜然。
隻是如今,這雙眼之中,多了一股從前沒有的狠勁。
緩了一會,他忽然一身長歎,伸手在我腦袋上揉了揉,試圖找回以往的相處模式。
他軟下表情,既溫柔又無情地看著我,好像是說再給我一次機會,於是繼續等待我的回答。
自討了沒趣,我隻能自己給自己找了台階來下,於是悻悻地回答他先前的問話道:“今天睡到後半夜,我聽見一陣動靜,被吵醒過來,也不知道外麵到底是有個什麽東西,它來回地動,我越聽越怕,拉了兩回床頭邊的鈴,也不見醫生過來。我心裏害怕,就想出來找你,可你也不在辦公室,我不敢留下,隻好到處跑,到這一樓時,恍惚見你在這裏,我想過來看看是不是你。
可我在門後頭看你時,也你不知在做什麽,我不敢叫你,剛才,是有個……”
說道這裏,我頓了一下,忽然覺得後背毛涼,回頭一看,身後是空蕩蕩的樓道,烏漆墨黑,好像一張會吃人的嘴。
看出我的害怕,何醫生伸出手將我帶起來,又將我身後的門關上,這才轉過頭來。
“有個什麽?”
“剛才,是有個東西,我不知道是什麽,它問我好聽嗎,然後狠狠的推我撞到門上,然後就被你發現了。”
我無奈攤開手看著他說道。
何醫生不置一詞,表情仍然是那幅比白天凶狠不少的樣子,看不出來他信還是不信。
何醫生緩了緩說道:
“現在先站在旁邊別動。”
“嗯,好。”
他再次走向床上的女人,然後把手放在女人肚子上方十厘米左右的高度,一股黑黑的煙氣從女人的肚子裏被慢慢抽離出來。
“啊!”
何醫生轉過身來冷冷看我一眼,眼裏帶著濃濃的死氣。
我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發出聲音。
緩了一會,孕婦肚子裏的黑氣幾乎要抽離幹淨了,裏麵已經沒什麽黑氣再溢出來了。
理智漸漸回籠,怕他再發脾氣,我隻敢輕輕地試探著問。
“你是什麽人?”
很奇怪,為什麽我先前見過的何醫生,明顯隻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普通人,難道是我太大意?
不,這肯定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有著溫柔笑容的何醫生,甚至,這都不是之前與楚教官一起呆在病房的何醫生,即使是同一個皮囊,可是裏麵待著的意識,不一樣了。
當然,不是因為我偏見,而是,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月出皎兮,勞心悄兮;有意變化,君莫笑兮……你是,狐王?”
“嗬嗬,你認出來了,但你記住,我不濫殺,但這並不代表我脾氣好,你最好閉嘴。”眼前披著何醫生皮囊的狐王頭也沒回地說道。
“狐王在做什麽?”
“她肚子裏有個鬼胎纏身,倘若不給她抽出來,這孩子生來也是個死孩子,徒惹人傷心罷了。”
他平和地回答道。
“鬼胎是什麽?”
我小心地問。
“前世欠債沒還,所以如今身懷橫死的惡鬼,惡鬼前來替人討債。至於做什麽,我應當沒義務同你解釋這個吧!”
他回過頭來看我一眼,那眼神當中,仿若冰天雪地的曠野裏,獨生出的一株老樹,壯碩又孤獨,其間斑駁,蒼老而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