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悠足足有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一切都知道了”是個什麽意思。

    “舅舅……”

    她的麵色變得有些蒼白，卻看到陸之麟擺了擺手，“那一天，你和他來看我的時候，其實我早就醒了。”

    早就醒了，是什麽時候醒的？

    蘇清悠不知道她和薄之白之間的對方陸之麟聽到了多少，隻好暫時沉默下來。

    “你們走之後，我一直都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在床上想了好久好久，最終決定，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回了薄家，結果……”

    陸之麟俊雅的臉上浮現一絲悔恨，“如果我早知道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又何必當初收留他！”

    蘇清悠靜靜地看著他在那裏捶胸頓足，心裏有些不忍，卻因為她發現的真相，而最終沒有阻止他做什麽。

    “舅舅。”

    過了會，蘇清悠淡淡地開口，“其實，我也什麽都知道了。”

    陸之麟看向她的神情有些莫名。

    “我知道十幾年前，是你在為薄家工作，也為薄家洗了不少錢，你說我媽媽厲害，其實你才是個天才！你之所以會入獄，也不完全是薄家人的誣陷，而且你找到我，就是為利用我，成為對付薄家的一個棋子，是這樣嗎？”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擲地有聲。

    陸之麟的麵容都僵住了。

    他的嘴唇輕輕顫抖了起來，卻一個完整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銘心……”

    他最終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都已經知道了？”

    “你以為你隱瞞這些，讓我報複薄家，薄譽恒真的就會恨我一輩子？我很幸運，如果不是遇見了他，如果不是他之後沒有被我的行為衝昏頭腦，而是理智地重新查當年的事情，我可能真的要被你一輩子蒙在骨子裏，舅舅，我們失散了那麽多年，你這麽對我，你忍心嗎？”

    蘇清悠望著他，語氣有些沉痛。

    陸之麟緊緊地閉上了嘴。

    好久之後，他才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銘心，你和薄家那小子……”

    “對不起舅舅，就算你如何反對，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沒有比他對我更好的人，也沒有什麽人能讓我再這樣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如果你想要反對，對不起，我隻能忤逆你了。”

    看著蘇清悠堅決的神情，陸之麟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

    良久，他才歎了口氣，“銘心，是我對不起你。既然你喜歡他，既然之白已經不能給你幸福，那你以後的人生，我不會再去插手。”

    “我想知道的是，當初你為什麽要為薄家工作，又為什麽要為他們家洗錢？”蘇清悠不解地問，“我需要一個解釋。”

    陸之麟悲涼的笑了笑，“解釋？這很簡單，銘心，我在陸家是個不受寵的，因為姐姐，也就是你的媽媽，她奪走了所有的光輝，其實我的能力也很出色，我怎麽能咽的下這口氣，看她成為陸家呼來喝去的人呢！”

    “所以我和她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到最後，我就離開了陸家，沒過多久，薄家當時的老大薄絕就把我給挖去了。至於為什麽願意替他們洗錢……銘心，有些事情，涉及了上一輩的事情，我不願意多說。我隻能告訴你，任誰，處於長期積壓的狀態，都會想複仇的。”

    蘇清悠卻搖了搖頭。

    “不，舅舅，你要知道，就算十個身處你這樣情況的人，有九個做了和你一樣的選擇，但總有一個人不願意用這樣的方式去傷害別人。”

    “沒有這樣的人。”陸之麟篤定地說：“沒有。”

    “薄譽恒就是這樣的人，我親眼見過，所以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你。”

    蘇清悠的話讓陸之麟啞口無言。

    蘇清悠繼續問道：“我可以不知道你為什麽當初洗錢，我也能理解，你被抓緊牢裏後，想要複仇的心思，我現在隻有一個問題，你告訴我，為什麽薄絕要遺棄他的兒子薄之白呢？”

    陸之麟似乎被她的問題弄得有些怔愣，他想了想，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

    可蘇清悠卻看到他眼底似乎有什麽流光劃過，好像隱瞞了些什麽。

    她沒有揪著這個不放，換了個話題，“那舅舅，關於薄之白，你現在對他是什麽態度？”

    “什麽態度？”陸之麟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銘心，他畢竟是我養了十年的，你說我能是什麽態度？我不知道，我現在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我也沒辦法再能做些什麽了。”

    “所以我被逼著和我丈夫離婚，被逼著迅速找個不認識的人結婚，你也覺得他做的是對的嗎？”

    蘇清悠很生氣，可看到陸之麟已經是一片灰白的麵龐，又實在沒辦法對他再說什麽氣話。

    “算了。”

    她已經站了起來，“舅舅，我對你也沒什麽別的要求，我隻希望你好好接受治療，然後，如果你之後能見到他，最好再勸勸他，都已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既然都已經這個時候了，我拜托舅舅你，多做點開心的事，別因為我們這些後輩，操碎了心。”

    她說完，再次看了眼欲言又止的陸之麟，走出了病房。

    薄譽恒坐在外麵，也沒有看手機，隻是目光飄向了遠處的某個地方。

    不用正麵，他的側臉就已經是一副塑像，好看到蘇清悠有些發怔。

    聽到動靜，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站起身。

    蘇清悠快步跑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也擁住她，什麽話也沒說，好像都懂了似的，隻是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有的人血脈相連，卻和陌生人沒什麽不同。

    可有的人也許第一次見，就好像超脫了血脈，比親人還要親。

    薄譽恒拉著她的手，慢慢地走出醫院。

    外麵還有些絲絲的細雨，兩個人坐回車裏，薄譽恒的手搭在方向盤上，輕輕問道：“回家嗎？”

    “現在幾點了？”蘇清悠問。

    “已經淩晨三點了。”薄譽恒看了下手表說。

    “淩晨三點。”

    蘇清悠喃喃重複了一句，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我們見過了淩晨三點的s市誒。”

    蘇清悠的話讓薄譽恒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抿了抿唇。

    “譽恒，我現在不想回家。反正回去了也睡不著。”

    “不行，你才剛好，別累出病了。”

    蘇清悠想到什麽，問他：“你是不是之後還要回北京？”

    “不用了，那邊的事情，由紀城處理就好了。”

    既然已經查出了當年那件事情的所有事實，薄譽恒也沒什麽繼續待在北京的心思。

    紀城現在在那裏為他全權處理公司的事情，自從之前從落語的口裏得知了尤雨墨欺負蘇清悠的事情，他淡淡地對紀城吩咐了幾句，紀城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尤雨墨是個女人，他當然不會怎麽對付她，可既然她有這麽多的閑工夫，能既來z市看望他的病情，又去s市對蘇清悠公然的挑釁，他覺得，怎麽也要讓她忙碌一點，才能收收不該有的心思。

    此外，如果出了什麽錯誤，紀城就會毫不留情的讓她走人。

    有了她妹妹這個前車之鑒，薄譽恒不得不留一手，以備後患。

    當然，這些事情他都是不會和他的小妻子說的。

    “那既然如此，你也不急著回去，就稍稍熬個夜又有什麽關係？”

    蘇清悠拉著他的胳膊，來來回回拽了起來，“好多小情侶都喜歡這個時候約會呢，我們也試試看就是了。”

    “現在，約會？”

    他挑眉，指了指外麵，“下著雨呢蘇清悠小姐，約什麽約。況且……你不是對我心裏還放著青梅竹馬很生氣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蘇清悠都已經忘了這件事情了，結果他居然重新提了出來，“薄譽恒，我都故意把這事撂一邊去了，你怎麽又提呢，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覺得我離不開你？所以處處氣我，挑釁我？”

    她說著猶不解氣，揮舞著粉拳在他身上來來回回地打起來，“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

    “我以為你去了落語的房間，會看照片呢，原來你沒看？”

    “我看了，我當然看了！”

    蘇清悠氣呼呼地說：“可那又怎麽樣，她長什麽樣子，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聽到這句話，薄譽恒一陣頭疼。

    “清悠，你不會告訴我……你認不出來那個女孩子是誰？”

    “我怎麽可能認識你的青梅竹馬是誰呢？”

    蘇清悠瞪著眼睛看他。

    薄譽恒：“……”

    他把她的小拳頭握在了手心裏，“清悠，你小時候住在哪裏？”

    “小時候？”她有些奇怪他的問題，“我住在s市的鄉下。”

    “真巧，我小的時候也住在鄉下，不知道，你住的是哪個鎮，哪個鄉？”

    蘇清悠忽然停下了動作，怔怔地看向薄譽恒。

    她心裏忽然有了一個猜測，可是，她不敢那麽猜。

    同時，許多遙遠的記憶，慢慢地從腦海裏浮了上來……

    她記起來一個喜歡躺在搖椅上的男孩……

    記得他喜歡在午後，把報紙蓋在自己的頭上……

    她每每回憶到這個地方，就沒有繼續想下去。

    可是今天，她回想起來，有的時候，她會悄悄地走到他旁邊，然後惡作劇一般地，把他臉上的報紙給拉下來——

    “木木！”

    小男孩很快被刺眼的陽光照醒，小短腿一躍，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齜牙咧嘴地瞪著她：“你怎麽又這樣啊！”

    木木。

    蘇清悠呆呆地看向薄譽恒。

    薄譽恒也靜靜地看著她，卻什麽話也沒說，可揚起的笑容，和他眼底的星星點點的亮光，已經說明了他的激動。

    蘇清悠也笑起來。

    笑著笑著，她的眼淚一滴滴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