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班的角落中，讀書人抬起頭挺著胸，好似沒有看見這漫天的諸神魔，一步一步走出處於角落的陰影。

    他身子不高，算上鞋子也不過一米有七，他身上的長衫有些破舊，不僅僅是因為長衫本身老舊，還有因為勇者的追殺沾惹了灰塵，他走出角落的陰影後，身子努力弓起，看上去輕鬆，但實際上，這樣做讓他很吃力。

    他留給葉北和勇者的明明隻是個淡薄的背影，可看上去卻沒有那麽淡薄，似乎有些寬厚，又感覺他那根讀書人的脊骨，可以撐起來一方私塾。

    也許讀書人可以做一個私塾先生，每日孜孜不倦地教誨學生，晚年的時候，也會向自己新一屆的學生吹噓自己以前教出過怎樣優秀的學生。

    就是這樣的感覺，此刻的讀書人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不鹹不淡，僅此而已。

    很樸素，很平凡，可是又很美好，但同時也很可悲。

    為什麽？因為讀書人不論再怎麽的平素、平凡、美好或者更多讓人渴望的東西，他讀書人終究是一個讀書人，是一個凡人，一個凡夫俗子。

    沒有東修士的氣、沒有西修士的力、沒有光子時代的科技，他隻是一個凡人，雖然讀過一點書，處在自己人生朝氣蓬勃的光景裏，可那又能怎麽樣呢？

    過不了幾年便會老去，然後安靜地死在某一個角落，這就是凡人的宿命。

    這就是讀書人啊，他是凡人，他會老死，修真者的波瀾壯闊本不是他該看到的東西。

    走在滿是神靈的五十班中，身為讀書人望著三十魔神，又望望自己無力的雙手，望著自己無力改變任何事情的雙手，想起一些事情，可搖了搖頭，似乎要甩去腦中的妄想，臉上有些勉強地說著，“讀書可，修道不可。”

    這句話，葉北和勇者兩人聽得真切，心中不知為何顫了顫，有所感觸，可是最終，他們並沒有了解這句話的深度，沒有了解到讀書人的讀書，也不了解讀書人。

    世間十三年前，讀書人哇哇落地，身處繈褓之時，卻不哭不鬧，明白道理，識得文字，得以讀書。

    有一個聲音跨越時間長河，越過億萬光年的空間彼岸來到讀書人的身邊問他，“修道否？”

    讀書人答，“讀書可，修道不可。”

    聲音乃去。

    讀書人的孩提時代，習詩文誦論語，廣博見識。

    眾孩童在庭中煉氣修道，嬉笑問曰，“修道否？”

    讀書人答，“讀書可，修道不可。”

    讀書人舞勺之年，南行上神學院。

    聖家弟子皆出行廣場送之，廣場人站之不下，禦劍飛行空中，其數量之多，其排列之密，如過境蝗蟲一般，眾人發出浩大還算得上整齊的聲音，問曰，“修道否”

    讀書人雙腳踏地，依然為一介凡俗，望著禦劍飛行的眾人，好似身處在另外一個世界，答，“讀書可，修道不可。”

    。。。。。

    一眾神靈現身在五十班，雖被洪老仙師的氣壓製，無法從功法中走出，實力幾近枯竭，可還是有出手的餘地，讀書人這般的蟲子在他們麵前走過，隻要他們願意，可一掌殺之！

    這對他們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讀書人腳踏在五十班的地板上，發出聲音，那麽的真切，沒有任何的修飾，為何？隻因為他是凡人，不會幻術也不會道法，無法掩飾自己，這才顯得那麽真實。

    讀書人身子筆直，在他們麵前走過，身為一個凡人，在諸魔神的眼裏等於一隻蟲子，他作為一隻蟲子從魔神麵前走過。

    那三十位成名上古的神靈們，被洪老仙師壓製，本就心生不滿有著暴躁情緒，這一刻讀書人，一條蟲子從他們的麵前走過。

    他們更是心中有著殺意，陰冷的眼神轉動，震動天地的咆哮聲在五十班中此起彼伏，可是他們卻沒有立即出手。

    這絕不是神魔的好心，反而是他們惡毒的心裏。

    他們這是在愚弄讀書人，在可憐弱者，可這可憐絕不是廉價的同情，也並非善意的憐憫，隻是他們尋樂子，讀書人要是在他們麵前露出一點醜態或者服軟，他們就會玩膩，毫不猶豫地殺死讀書人！

    凡人要是見到這般地獄一樣的場景，便會嚇得屎尿齊出，說這就是龍潭虎穴。

    可這也僅僅隻是凡人的想法，由於弱小限製了他們的對危險的想象力。

    讀書人麵前的情景，準確地來說，早已不是什麽龍潭虎穴，是連神都會感到心顫的神魔奇譚！

    在這樣三十位頂尖神魔組成的神魔奇譚下，不論是那位修行者來到，都是渺小的，都是會心生無力感，覺得要就此死去，更不用說還隻是一介凡俗的讀書人了。

    讀書人的背影更加淡薄起來，隻因為他隻是個凡人，卻進入了修士的世界，看到這波瀾壯闊的世界，讀書人會自卑，正是因為這份自卑，他希望別人不要用異樣的方法對待他，他絕不允許有哪一位修士看不起他。

    這不得不說是可悲的，李長青這個讀書人一直是感到自卑，他因為讀書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可也因為讀書感到自卑渺小，就像是在說他。。。隻會讀書一樣。

    而事實上，真的便是這樣。

    讀書人人生十三載，他從出生起便讀書，到現在便是讀了三十載的書，可這十三載的時間裏，他隻幹了這麽一件事情——讀書。

    神魔在天空嗤笑，“蟲子，你袋在這裏幹嘛？你配嗎？”

    這句話似乎是一把刀子，它剮開了李長青的皮肉，還把那堆皮肉攪得稀爛，好跟容易看見皮肉下的骨子，這把刀子將它自己刻在了李長青的骨髓裏，讓李長青無法忘記。

    你配嗎？對呀，到底我李長青配不配？來到上神學院也好，對人生第一個聲音說“讀書可，修道不可”也好，他李長青配嗎？

    讀書人這麽問自己，然後滯慢了下來。

    前一刻他還要邁出左腿，這一刻左腿卻停了下來，僅僅保持著彎曲膝蓋即將要邁出去卻沒有邁出去的姿勢。

    他在想著，他李長青配嗎？

    神魔的問話，可謂是誅心，不可謂不惡毒，他們不僅僅是想要摧毀讀書人存在人間的肉身，還要毀了讀書人賴以生存的靈魂。

    “你配嗎？”

    又一聲質問，更多的神魔找到了其中的樂趣，加入了這場虐殺的遊戲。

    “你配嗎？”

    說話的是一頭大蛇，有九個腦袋，盡顯凶惡。

    李長青保持著邁出左腿的動作，居然緩緩閉上了眼。

    諸天神魔便開始發笑，笑聲如雷鳴般轟天，叫人心驚，而且越發猖狂，以至於天地失去顏色，烏雲纏繞，那三十魔神的喜怒便足以改變天地。

    這個時候，仿佛是世間最黑暗的時候，仿佛是所有人都不想麵對人生的時候，讀書人李長青反而不再迷惑，他邁出的那條路重重落下，落在地麵上，發出聲音，沒有修飾，因為沒有道法與幻術，僅僅是凡人踏步而已。

    李長青擺了擺自己的青色長衫，神情肅穆，“吾配。”

    話音落下，一股浩然正氣從天地間落下，不費吹灰之力地撞破烏雲，讓神陽重新歸於天空，讓世間重歸明媚。

    諸魔神閉目，恐被浩然正氣傷到瞳目。

    諸神魔中的九頭大蛇，乃是世間少有的汙穢之物，一時間龐然的浩然正氣出現在他的麵前，他九顆頭顱扭動，盡顯不安，如狂蟒之災。

    他這是在畏懼，畏懼浩然正氣，畏懼李長青，畏懼這個隻會讀書的凡人。

    這個念頭在它誕生的一瞬間就沒有了，被九頭大蛇扼殺在搖籃中，除卻於繈褓內，可即使這樣，九頭大蛇依然感到憤怒乃至恥辱。

    他覺得其他二十九位魔神在注視著他，在輕蔑地注視著他。

    九頭大蛇無法容忍自己被一隻蟲子嚇到心神，他的九個蛇頭張開血盆大口，含怒朝著讀書人咬去，怒吼著，“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