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好梗不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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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茲瑪特不年輕,在他這個年紀不會用有色眼鏡看人,更不會熱血一上頭就去死心塌地相信誰——幫人拚死拚活,最後才發現在助紂為虐。他學會了耐心等待,等待著一個人自己暴露出邪惡或善良的本質,然後再選擇立場是成為朋友還是變成敵人。
察其言,觀其行,這裏麵都是生活的智慧。
但有些事,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去做,比如“朝陷入危難之人伸出援手”——沒錯,這句話其實是他說的。事後,他會為救了個不錯的人而開心,但不會為救了個惡人就後悔。堅持原則的同時,對自己好一點、寬容一點。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這也是人生智慧。
對於救沈言這件事,他就是打算這麽處理的。奧茲瑪特準備耐心的等一段時間,看看再說。像沈言這樣的年輕人,年齡決定他們通常不能隱藏太久。
開始的時候,情況似乎很順利,這個少年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就通過了考驗——是的,有考驗。幾個王八蛋懟的臉紅脖子粗,吵架吵的都要拔刀子了!可最後卻很壞很默契的同時給小言言挖了個坑!那天的最後一幕,無論是凱瑟琳的憤怒,蜥蜴遊俠的諷刺,還是老虎的不滿,其實都是假的,在借題發揮。
沈言順理成章的被送到了那輛裝有“死人”的大車上。
那輛車位於隊伍的最末尾的位置。車是最破舊的車,用一匹劣馬拉著,上麵堆著亂七八糟的破布。大部分時間,車和車附近隻有沈言和那個“死人”,沒人願意來這邊。甚至連食物,都是一個孩子過來丟到車上,然後就撒丫子逃走,仿佛這兒有瘟疫似的。這一切當然不是沈言的錯,他那張臉就算男的見了想打人,女的看了想潑硫酸,但對小孩子是沒影響的。
大家忌諱的是那個還活著的“死人”,歲月艱辛讓每個人都想遠離死亡,何況那個人的樣子實在是太慘了!沈言第一次見時,都嚇得頭皮發炸!要知道他可是看過六百多集柯南的男人!
那是一個被折磨得已經看不出人形的“人”。四肢從關節處斬斷,然後又被精心治愈,留下四個光溜溜的截麵。兩隻耳朵被貼著頭皮割去,眼睛是血淋淋的窟窿,張開嘴隻能看到還剩小半截的舌頭,和光禿禿的牙床,臉更是被整整齊齊的橫豎切了無數刀……密集恐懼症的人看了會做噩夢。
“死人”幹癟的身體大半截埋在破布堆裏像截朽木,經常連續幾天都不動一下。如果不是胸口還在起伏,沈言會以為這人已經死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死人”已經在彌留之際。唯獨不知有什麽心願未了,勉強吊著最後一口氣!這種情況下,連最冷漠的老虎都講不出幹脆將人丟到路邊的話。
沈言被安排在這輛車上,日常就是和“死人”肩並肩一起躺著曬太陽。既然無事可做,他便順手就接過了照顧人的工作。沈言沒那麽多忌諱,他隻當在伺候一位將去往天國的老人。要做的無非就是將那些死硬的麵餅泡軟,每天幫著擦拭身體,再清理一下大小便等等。他覺得沒做什麽,可在奧茲瑪特、凱瑟琳等人眼中,沈言這就是典型的純善,善良得都快長翅膀、冒白光啦!
他們甚至都開始懷疑,“人怎麽可能每天都洗澡……不,是人怎麽可能這麽好?”
不怪他們吃驚,在他們的世界,見到快餓死的人能留塊幹糧,就算是不錯。而在我們的世界,每個完成九年義務教育的人隻要三觀沒跑偏,理論上都能當一個好人。隻是金錢社會,一切跟錢扯上關係就會被扭曲,當好人也得有錢。過去我們看到老人跌倒了肯定扶,多大點兒事兒啊,現在是兜裏沒錢,心有餘而力不足。
而且這種現象其實也不能全怪老人,做個檢查就大幾萬,他們也不敢生病、不敢出事……錢把所有人都逼瘋了。
現在能幫助別人還不用錢,沈言有點兒美滋滋,感覺自己萌萌噠。
*****
“你這個黑石山上的矬子,奧杜因家的門板,上條少年的大鐵鍋,雅典娜的姨媽桶……”一個中氣十足的罵聲自隊尾響起,那真是吐字清晰,用詞對仗,一開口連噴五分鍾不帶停頓——車隊裏好些人被驚得張著大嘴,像聽天書一樣聽著。就算完全不懂他罵的什麽,但是那些詞兒聽起來就很侮辱!不少大媽甚至露出“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表情。
中間難得那聲音停頓了一次,緊接著就是老虎那憤怒的吼聲,“小白臉,給我閉嘴!信不信我一盾牌拍死你!”
遭到威脅,罵聲固然一頓,瞬間切換成另一種聲音。“凱瑟琳姐,救命啊!蜥蜴頭呢?有人需要幫助!110嗎,你們要找的逃犯就是這個人!”
“老虎!你又欺負人!”凱瑟琳火速登場。
……
“唉~”
“唉~”
彌爾頓跟奧茲瑪特相視一眼,同時歎氣又同時舉手去拍額頭,“天呐,又開始了!”
奧茲瑪特聽著更多了一份苦笑,你都叫我蜥蜴頭了,居然還指望我去救你…我從未見過如此…可如果你真有危險,我還真不能坐視不管!尼瑪~
為什麽呢?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奧茲瑪特跟彌爾頓背靠著背,一起無神的看著天空。第一次遇到這麽善良的年輕人,第一次有了為之奮鬥一輩子的夢想。兩件快樂的事情重合在一起。而這兩份快樂,又給我帶來更多的快樂。得到的,本該是像夢境一般幸福的時間……但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好好的少年……踏馬嘴咋就這麽毒呢?前兩天不是還好好的嗎?老虎到底做了什麽,讓他氣到現在?
想當年我剛進軍隊還是萌新的時候,多乖巧啊。什麽時候都小心翼翼,啥事兒都聽老兵的,說話都不敢大小聲。你說新人初到貴地,難道不該老實蹲著嗎?小心謹慎點兒有什麽錯!
“現在的年輕人膽子咋就這麽大呢?他就不怕老虎失去理智,真剁了他?”聽見沈言連珠炮似的崩出一連串兒的話,奧茲瑪特聽得牙花子都疼。“生氣忍忍就過去了,你看老虎成天叫我蜥蜴頭我也沒把他怎麽樣。”
奧瑪悲哀的想到,以後叫他蜥蜴頭的人又多了一個,搞不好這就是他將來的外號了。
“不怕,有凱瑟琳在老虎不會動手……因為老虎一直偷偷喜歡凱瑟琳!”彌爾頓搖搖頭。“你都沒看出來的事兒,那小子才來幾天就看明白了,他這是有恃無恐。”
“老虎?喜歡凱瑟琳?我去!我這麽優秀的偵查能力居然沒看出來,他們真是隱藏得太深了!”奧茲瑪特感慨之後,又深感欽佩。覺得老虎這個人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感情上還是相當含蓄有深度的。
他沒看到當他說這話的時候,彌爾頓用眼睛斜睨著他,一臉的鄙夷。你的偵查能力確實挺強,但你的分析跟狗屎一樣!經常得出南轅北轍的結論!你這樣的遊俠,我跟你講我也就是暫時手裏沒人……
“……你為什麽不找個鏡子照一下?看看那張刺蛇臉,蠕蟲胳膊,雷獸肚子和口水狗一樣的嘴!鏡子都被你醜的裂開,變成碎片後居然發現好看了一萬倍!對不起鏡子,是我害了你!”
那邊沈言開始調轉火力,剛剛我侮辱你的智商,現在我開始侮辱你的長相。
“啊啊啊!氣死我啦!”有凱瑟琳擋著,老虎一輩子也碰不到沈言!無奈之下,他隻能怒火衝天的轉身離開,因為不看路,甚至直接撞斷了一顆大樹!當他路過奧茲瑪特和彌爾頓旁邊時,忍不住朝著彌爾頓一通嚷嚷,“頭兒,那個小白臉兒必須滾蛋,滾蛋!我一輩子都沒聽過這麽惡毒的話!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居然認為他是貴族?去他國王的,的瘋狗都比他禮貌一萬倍!”
彌爾頓知道老虎是快被氣瘋了,所以壓根兒就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你到底惹他什麽啦?”他感興趣的是這個問題。
老虎又是咬牙,又是摳鼻孔糾結了好幾分鍾。那小子惱火成這樣,見著我就罵,我肯定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可我到底說了什麽呢?
車隊後麵,凱瑟琳也在好奇這個問題,“他到底說你什麽啦?”
“說我什麽了?他連話都說不出來,能說我什麽?”沈言奇怪的攤手。表示自己一直在占上風,對方是話都說不全的戰五渣。
“你不知道?那你一見到他就用各種奇怪詞兒罵他,罵得老虎都要吐血了!”
“啊,你說的是這個。很簡單,因為我在練習說你們的語言啊。”沈言無辜臉的問,“學外語,不都是從罵人開始的嗎?”
*****
等老虎離開,奧茲瑪特笑嗬嗬的說了句,“我現在倒是能確認,沈言恐怕真是貴族,普通人罵人也沒這麽多花樣。再說鏡子這種東西隻有大城市的煉金作坊才生產,價錢貴到不可思議。而他剛才說的那個詞很有意思,變成碎片……嗬嗬。得什麽樣的有錢人,才能拿鏡子摔著玩兒?”
“哦?你都知道什麽?”彌爾頓好奇的追問道。
沈言很有趣,他不僅善良,還有種仿佛老少通殺的吸引力。這才來車隊沒幾天,隊裏的小孩子已經開始圍著他轉,大姑娘小媳婦的也不老少。大家都喜歡跟著那輛車前進,能邊走邊聽他講那些有趣的事情,陣型把沈言襯托得跟教宗出巡似的!這些人為了找借口接近沈言,經常送各種吃食過去,甚至連他車上那堆破布都被漿洗幹淨了!
彌爾頓開始覺得,村子裏似乎有這麽個人也不錯,所以特別叮囑奧瑪多留心一些。
“我整理了他話語中透露出的零碎信息,基本能確定的有……他父母已經不在世,上過一所叫做大學的學校;身份曾是某個王國的職員,在豬羊買賣方麵擁有極大的權力;他寫過一本小說,書的名字叫《與艾瑞貝斯的十個春天》。裏麵有句話很有意思,‘信仰真的有用嗎?最終揮動長劍的,仍然是我們的雙手!’,這本書據說是為了紀念一位名叫艾瑞貝斯的女性英雄……”
“這句話說的真不錯……等等!”彌爾頓越聽越疑惑,“什麽大學?上彭林有這種學校?管豬羊買賣的,是稅務官嗎?還有艾瑞貝斯這個名字,如果真的是英雄,為什麽我從未聽說過?”
“我也沒有。而且他說的那些王國的細節,我半點兒都沒聽過,根本不像咱們這個地方的風俗。”
“你的意思是他說的內容都是編造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奧瑪搖頭否定。他想起沈言說這些的時候,往往都是在回答問題,或者解釋什麽事情是捎帶出來,隨口說的譬如“我上大學那時候……”、“我有個朋友在xxx,他……”或者“我還寫了同人小說……”,那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話題開頭,而不是精心編造的謊言。再說了,編造謊言的最大特點就說說的越多錯的越多,因為細節上無法嚴絲合縫!但沈言這幾天都叨逼幾十萬字了,看他那樣子還要繼續叨逼下去。
說謊者絕不是這樣的。
奧瑪看著彌爾頓的眼睛指了指天空,意味深長的說。“別忘了,他可是從天上飛過來的。”
“從天上哪裏飛過來,下彭林?”彌爾頓問號臉,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下彭林我去過,跟上彭林王國沒啥區別啊。”
“你怎麽這麽……陸地上難道隻有上下彭林和斯通黑文這三個國家?”
“嗬嗬,不是這三個國家難道還是暴風城……嘶~~”突然想明白了蜥蜴遊俠的話,彌爾頓倒吸一口冷氣,“你是說他來自雲霧高原北麵?這怎麽可能!”
“噓——”
“噓啥啊!一百多年,總算有人能通過那片該死的高原和惡魔,這是天大的事兒啊!你,你確定嗎?你問過他嗎?”
“我問過,”蜥蜴人回憶起他向沈言問這個問題時的情景,臉上露出一種便秘……不,應該說就像被侮辱了一百遍啊一百遍後的那種表情。
“他說他腦子磕在大樹上,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