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會被別人看穿靈魂，卻依然無所畏懼的人，如果不是傻到極致，想來是對自己有著無比的自信，更有著能麵對一切的大無畏和大勇氣。

    許彬作為經營照相館的攝影師，更有著街拍路人百態的愛好，很明白這種微妙的心理，說句難聽點的，若是一不小心拍到了誰摔個狗吃屎，搞不好對方就是要打架搶照相機過來摔倒地上的。

    這還僅僅是行為上的窘態罷了，離醜態還很遠。

    然而靈魂本身的複雜性就超過了這些窘態、醜態的無數倍，這樣還願意暴露人前？許彬略帶幾分玩味的看著此刻驚喜的研究著照片的曾羽淵，目中的她也不再隻是留下第一印象的大白兔大長腿，而是讓許彬真的產生了一點興趣：到底，她的人像照用過【去偽存真】以後會是什麽模樣呢？

    曾羽淵激動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把照片遞還給許彬，悠然一笑：“不知許館長什麽時候方便去泥菩薩城？”

    許彬沉吟片刻：“如果你不是很急的話，那就兩天後吧。”

    “好的，那兩天後我和許館長一起回去。”曾羽淵從善如流。

    “……”許彬眨眨眼，什麽意思？那你這兩天就不回去了？

    曾羽淵居然秒懂，又變回了風情萬種的表情包，唇角微彎，媚眼兒一瞟，青玉煙杆放在粉唇間一啜，逸出幾絲藍色煙霧來：“許館長誤會了，難得來一趟，我隻是想去逛逛你們人間。”

    許彬尬在原地：“你請自便。”

    目送曾羽淵離開，趕緊把玻璃櫃台裏的毛巾抓了幾條出來，和曾羽淵這一番交鋒其實很短，大概也就十分鍾不到，還不至於讓楊青薇久等。

    八月早上10點的陽光已經足夠熾烈，楊青薇並沒有像條美人魚似的等在大水缸子裏，她拿手快速撥著半幹的頭發，一隻手打著電話。

    看見許彬拿著毛巾走出來，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禮貌而疏離。

    火紅的長裙暴露在日光下，已經不見了在水裏半透明的那份綺麗，許彬輕出一口氣，不知是慶幸還是遺憾。

    許彬把一條毛巾搭在了楊青薇的頭上揉了兩下，用手指指照相館，意思是他在裏麵等她，再把剩下的毛巾放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就徑直走了進去。

    楊青薇轉身，又看見許彬的背影，又是背影，楊青薇賭氣的咬了一下嘴唇。

    “好，我知道了。”楊青薇掛掉電話，她讓劉雅再次確認一下從網站上下載的彬彬有禮文質兼備所發的圖片，下載或打印以後確認沒有在網上看見的那種神奇的效果。

    其實這是當初第一時間發現這些照片就確定過了的事，隻是忽然發現這些神奇的照片作者竟然是自己認識了三年的人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撒嬌什麽的，對傲嬌的獅子座的女人來說簡直是一道天塹，若是對外人，即使心裏再喪，外在表現出來的也絕壁是隻高傲高貴的小獅子，若是熟人、親人、或親密的愛人，那或許還能難得一見變成軟糯貓咪的樣子。

    之前因為和許彬相識了三年，並且每年還不由自主的跑來照相，所以見麵的時候還是偶爾會柔軟一下的，許彬對於楊青薇來說畢竟不是生意上的關係，反而是有些像是魔怔了的每年八月自來熟。

    許彬回到照相館裏，等著楊青薇，左右無事，這才拿起剛才那張快活林西北角老年天團的‘靈魂私房照’仔細端詳。

    剛才隻是略微看了一眼，大概確定了效果，還沒來得及細看。

    許彬仔細分辨著這些人像背後靈般的虛影上所流轉的光華顏色而帶來的對於靈魂的各種認知，照片上有一些東西很吸引許彬的注意力。

    其一，是那幾個孩子，即便四周人們背後的虛影給許彬帶來的感官再複雜再不舒服，但隻消把目光轉移到這些孩子上，就像是黑暗混沌裏忽地刺出一道光，讓人感知到希望。

    其二，許彬這才知道，人越活越麻木，竟是連靈魂也都不再鮮明，真善美假惡醜混淆做一堆，虛影上雖也有光華流轉，但也大多被同化成灰光了，隻有不經意間，偶有一絲極淺的顏色如水般流過，就再次匿入，消失不見。這也是大多數人虛影上所表現出來的，至少在這張照片上所占比例大概達到了90%。

    其三，因為照片上大多都是老年人，靈魂大多灰撲撲的，但也有幾個人在灰色虛影上竟然有著一到兩種非常鮮明的色彩仍在流動，許彬看了會心一笑，心想這樣的情況大約隻有三種可能，要麽仍有赤子之心是個老頑童，要麽曆經塵世不忘初心，要麽，就是有什麽執念異常強烈。

    其中有一個老頭很是特別，穿著藍灰色的卡其布中山裝，梳得很光亮整齊的滿頭銀絲，眼皮聳搭，卻眼中有神，往外放出一陣陣精光，正麵看著許彬的鏡頭，表情裏有一絲不明顯的厭惡，大概是有點討厭自己被當做背景攝入框內。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位老人家的背後虛影黑得油亮，不是沒有其他色彩，但其他那些淺薄的色彩就像在陽光下新鮮瀝青的表層上被折射的光芒，比起純黑的瀝青來，光芒微不足道，卻硬是讓瀝青看起來熠熠生輝……

    當許彬看向這條黑色的虛影，就感知到一種常年浸泡出來的厚而無形，黑而無色，老而彌辣，當然，若是沒有這張靈魂私房照的話，那就當真是黑而無色的，隻可惜靈魂已然黑化。

    許彬有些吃驚，這個老頭他認識，在紅歌情緣老年天團被稱為杜師，是老年天團的二胡演奏者，平日裏最常見的表情就是慈眉善目和光同塵，哪裏看得出來靈魂裏竟然黑得這麽複雜……

    許彬瞪著照片發愣，楊青薇已經打理好了自己，換了一身幹爽的t恤仔褲走到許彬身邊：“咦，這個老人家好眼熟。”

    楊青薇眉頭深蹙，憂思重重略帶驚恐的退後一步：“你還能拍出這樣的照片？”

    這顯然是被靈魂私房照的效果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