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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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出乎人的意料。

    三個時辰前,這村子裏的絕大多數人還對讓薛川乘舟送命之事熟視無睹。

    兩個時辰前,這村子裏的絕大多數人都打算將劉豐扔到蘆江中去延緩五年一次的詛咒。

    一個時辰前,這村子裏的人絕大多數人都對薛川怒目相視,恨不得抽筋扒骨。

    然而現在,他們卻對著躺在地上的薛川行跪拜大禮,充滿敬畏之心。

    而在一個時辰之後,特別是在由張懷山為首的幾人發現這個村子再無阻擋村民離村的詭異束縛後,徹徹底底地放下心來,將薛川和劉豐好吃好喝地供著,即便說是把他倆當成了活菩薩也不為過。

    酒飽飯足,薛川也是瞎扯了一番胡話,和那些感激涕零的村民交流了一下感情,便回到了特意為他騰出來的小屋中,拖著疲憊的身子,打算洗漱一番便上床就寢。

    至於劉豐,在經曆了這一次堪稱神轉折的事件後,也是生出了金盆洗手的打算,加上薛川的勸導,他也是早早收拾了東西,踏上了回鄉的行程。

    這些年,他們打著鬼神的名號,撈的錢財也不少了,在劉豐看來,這一次柴祿村的水鬼禍端就是個很好的警示,多行不義必自斃,故而更加堅定了回去養老的信心。

    而薛川呢,他從來就不知道自己家鄉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血親,當年記事時起,便是被一個鄉間書院的教書先生收養,直到他十五歲時,那教書先生因為寫了一篇狀告當地縣令的文章,便被人火燒書院,杖罰一百後橫死街頭。

    也就是自那時起,薛川開始了他漫無目的的流亡旅程。幾年的爬摸滾打,讓他處事更加圓滑,對人心的把握也愈發精準,而在二十歲那一年,他遇見了劉豐為首的行騙團夥,為謀生計加上興趣使然,便參與其中。

    直到如今,已有四載有餘。沒想到過了這麽久,他又重新回到了當年茫然不知前路的狀態。

    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衫,薛川點起一盞油燈,坐在柔軟的棉褥上,翻開從行囊中取得的一本山海誌怪的書物,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他讀起書來很入神,閱讀速度也很是驚人,雖說沒有一目十行,但是翻頁速度也足夠令人咋舌。

    一本厚約百八十頁的書,僅僅小半個時辰不到,便已通讀透徹。

    薛川長出一口氣,仰起頭,閉目養神,腦海中仍舊在回味那書籍裏描述的各類稀奇古怪的故事,情不自禁地砸吧了一下嘴。

    忽然,一陣清風拂來,卻是將不算明亮的燈火徹底拭去,令得房間內變得昏暗起來。

    窗外的幾縷月光映入屋內,不僅輝映了躺在床上的薛川的身影,還勾勒出了坐在薛川床上的另一個窈窕誘人的身姿曲線。

    “你說你這麽天資聰穎的一個讀書人,又怎麽會加入那種騙子的行列,去謀奪不義之財呢?”

    令薛川無比熟悉的清冷聲音再度響起,其中調笑的意味也是顯而易見。

    薛川睜開眼,果然是看見先前那神秘女子正穿著那件近乎薄紗般的素衫,正慵懶地躺坐在床尾,靠著磚石覆泥的牆麵,饒有趣味地看著自己。

    薛川見是她,便應道:“怎麽,瞧不起騙子啊?憑本事騙的錢,怎麽就不義了?我這叫自食其力!”

    神秘女子輕笑一聲:“我記得之前在那蘆江上,某個人可不是這麽評價自己的啊?”

    薛川理直氣壯:“此一時彼一時,為了保命,就算要我說你是我親媽我都能跟你扯證據!”

    “撲哧!”神秘女子掩嘴一笑,隨後故意做出一副惡狠狠的表情:“那麽,第三個問題的答案也是你隨口編造的假話咯?”

    薛川眼皮一跳,幹笑一聲:“怎麽可能!我那是真真正正的肺腑之言,絕無半分虛假!”

    聽了這話,神秘女子也是狡黠地笑了笑,一時間看得薛川也是有些失神。

    隨後神秘女子麵色一正,認真道:“不說笑了,我此番前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些事情。”

    薛川挑挑眉:“哦?你忽然察覺對我的愛慕已經無法壓抑,準備對我傾訴衷腸了麽?”

    神秘女子聞言湊上前來,抬起右手,食指輕輕地點在薛川胸口,笑吟吟地看著薛川:“你信不信我能用這根指頭在一瞬間點碎你的三魂七魄?”

    “咕嚕。”薛川咽了一口口水,換上了大義凜然的神色:“仙子饒命!我剛剛隻是被水鬼纏身的餘悸未消,故而精神錯亂胡言亂語罷了。”

    “嗯,這還差不多。”神秘女子滿意地點點頭,隨後繼續正色說道:“你還記得先前散去陽壽來實現誓言的事情吧?”

    薛川點點頭:“這如何能忘。”

    “我之前取出你的命元,發現你僅僅剩下二十五載的陽壽。”神秘女子嚴肅道。

    “什麽?!”薛川大驚失色,連忙問道:“我原本莫非隻能活到四十九歲?連半百之年都過不了?!”

    神秘女子咬了咬下唇:“恐怕的確如此。你原本就是短壽之人,散去陽壽後,從今日算起,也就堪堪再能活六年罷了。”

    “六年之後...會如何?”薛川強自鎮定道。

    神秘女子思索片刻,輕歎道:“屆時,陽壽已盡,若仍駐足世間,便會有鬼差鬼使來勾你魂魄,如若反抗,則就地將你打至魂飛魄散。”

    薛川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嗬嗬”了一聲,道:“說的好像我有能力反抗一樣...”

    然而,在薛川這句近乎自嘲的話語說出後,他忽然發現對麵神秘女子的麵色變得有些古怪,不由得浮現了一種不妙的猜測:

    “仙子...你不會...還真打著讓我去反抗一下的念頭吧?”

    神秘女子的目光顯得有些灼熱:“有何不可?隻要做些布置,六年後鬼差來時,將其打散,隨後掩蓋行跡,即便是暴露,保底也多了六年陽壽!”

    “可是我如何辦得到?莫非要我去和那鬼差玩猜拳定勝負不成?”薛川表示不服。

    “有我呀!我當初不就是把那來勾我魂魄的鬼差一巴掌拍死,再加上我行跡詭異,這才在人間逍遙自在了這麽久。”神秘女子的語氣隱隱有些興奮。

    “一...一巴掌拍死?敢問仙子,那鬼差大概是個什麽來頭?”薛川瞠目結舌。

    “噢,也就是你們傳頌的黑白無常罷了,隻不過是他倆的一道靈身而已,弱得很,拍死了也要老長時間才能發現。”神秘女子說這話時很是自然。

    “......你強。”薛川憋了半天,吐出了這倆字。

    “如何?要不要試試?”神秘女子再次問道。

    “慢著!”薛川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麵露狐疑;“你何對拍死鬼差這麽充滿興趣?再說,為何又要來幫我?”

    神秘女子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輕昵道:“因為我欠了你一樁因果,若不還清,對我之後要做的一件事會有影響,再加上鬼差身上有一樣東西是我所需,所以...”

    “你怎麽又欠了我一樁因果了?之前你饒我一命,我則替你解決那怨靈心結,按理來說互不相欠才對啊?”薛川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之前薛川也聽神秘女子說過,解決那蘆江的詛咒也是她的目標之一,隻是為了不產生過多的糾葛,這才選擇等待怨氣消磨殆盡,而不是像薛川那樣直接出手摻和。

    “那什麽...就是...我取你命元散陽壽的時候,出了一些小小的紕漏....”神秘女子顯得更為扭捏了起來。

    “誒誒誒,說話一次性說完好不好,出了什麽紕漏你倒是說清楚啊!”薛川的心頭一跳,差點沒被嚇出病來。

    神秘女子“嗯”了半天,最後才不好意思道:“你先天有缺,故而我幫你散去陽壽時出了些差錯,按理而言,你活到四十九就必死無疑,但現在,你曾經消耗的陽壽會漸漸逆轉,使你重新經曆一次人生。”

    “什麽意思?”薛川聽得那叫一個摸不著頭腦,但是直覺告訴他可能有什麽操蛋的事要發生了。

    “簡而言之,”神秘女子頓了頓,“就是你會在最近這一段時間內反老還童到大約五歲的程度,而在六年後便會迎接陰曹地府的審判。”

    薛川愣了半天,末了,才憋出一句:“這叫做小小的紕漏?”

    “我也沒辦法啊,”神秘女子一臉無辜道,“誰知道你先天有缺呢?我之前觀你肉身、命元、靈魄,三者都未有異常,可是散去陽壽後才顯露出有缺的跡象。”

    “那我缺的到底是什麽?”薛川忍不住問道。本來短命就已經夠讓他糟心了,現在又告訴他“嘿哥們,別灰心,你除了短命以外,還有天生缺陷喲”,這換誰不膈應?

    “不知道。”

    神秘女子很是光棍,直接就甩出了這三個字,讓薛川有許多罵娘專用辭藻堵在胸口,卻遲遲無法迸發,隻得咬咬牙,恨聲道:

    “算你狠!”

    神秘女子很是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別這麽難過嘛,往好的方麵想想——或許你是缺心眼呢?

    “你!”

    薛川隻覺得胸口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