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結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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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挺過了最初的恐懼之後,殷曼清對於清汶的仇恨再一次浮現了出來。
此刻看見殘害了自己諸多同伴的清汶就站在她的麵前,殷曼清因過度激動而顫抖,隨後就欲奪過薛川手中的匕首,將這個讓她成為孤家寡人的凶手生生捅死。
誰知,一旁的薛川卻是再一次伸手攔住了她。殷曼清此刻情緒有些失控,眼眶中有著淚水在打轉,便瞪著薛川,質問道:“為何又要攔著我?”
薛川搖搖頭,左手將殷曼清摟在懷中,右手輕撫著她的後背,柔聲道:“沾染殺孽這種事...還是讓我來吧。”
“他殺了王伯!也屠了我諸多殷家族人!我要親手殺了他!”殷曼清在薛川懷中掙紮著,聲線都帶著顫音。
“我明白...當初的我,恩師被惡人活活打死在我的麵前...我那時的仇恨,不會比你少。”薛川依舊沒有鬆手。
“你如何能懂!我整個家族被滅,所有血親皆魂歸陰曹,你僅失去恩師,如何能比!”殷曼清泣道。
“我從出生之時,便沒有雙親。”薛川平靜道,右手仍舊在輕撫著殷曼清的後背。
“我恩師收養我,教導我,如何讀書,怎樣為人,憑何處事,皆是學自於他。”
“的確,我不如你,你家族仇怨在身,同脈親友不知多少,失去族人的苦,我體會不到。”薛川歎道。
“可在我看來,我恩師即是我的一切,他身死之時,我眼中的天空便陷入漆黑昏茫。故而,你的仇恨,我懂。”
殷曼清聞言,也是緩緩停止了掙紮,待在薛川懷裏,輕聲地抽泣著。
“今日若讓你親手血刃他,你便也背負了業果。你還年幼,人命在身將引你走入歧路,倒不如讓我來動手,反正債多不壓身。”薛川輕聲道。
殷曼清抬起頭來,看著薛川的眼睛,麵露複雜之色,隨後才低下了頭,囁嚅道:“謝謝...”
薛川一笑,道:“小事而已,況且,我本來也有賬要與他清算。”
拍了拍殷曼清的後背,薛川確認這個少女的情緒已經穩定後,才轉身走到一臉迷茫的清汶麵前,緩緩道:“你名清汶。”
清汶聽到有人說話,也是看向薛川,但眼中的迷茫依舊存在。
“你自幼因山匪而痛失雙親,後流落至一大戶人家,用作侍童,以此謀生。”薛川的語氣漸漸變得壓抑起來。
“九歲那年,你被那戶人家中心靈扭曲的少爺帶到柴房中,被命令脫下衣物。”薛川敘述的故事忽然向某個很可怕的方向發展起來。
而一直聽著薛川的話的清汶也是神色露出來隱隱的厭惡與恐懼,顯然是將薛川所說的話用自己的思維補充完善後當成了自己的記憶。
“他將你按在一張肮髒的木桌上,隨後捆住了你的四肢。”
“那個麵目可憎的少爺,掏出他的.....”
(省略一部分精神汙染的描寫)
這個時候,清汶的眼中已經蓄滿了憎惡與怒火。
“此後,你每天傍晚,都要被他帶到那個昏暗潮濕的柴房,去配合他完成那些違背倫理的肮髒行徑。”薛川的話語充滿了煽動性。
一旁的殷曼清聽得薛川說起這些可怕的事情,臉上的表情也是開始變得不自然起來。
“終於,有一天,憑借你每日偷偷習武修行的成果,你再也無法抑製住你內心的仇恨,將那少爺用一柄斧子活活砍成了人棍!”薛川的語調一揚,而清汶的神色也是露出了痛快之意。
“但是!”薛川麵容一肅。
“你自此之後,對人心充滿了陰暗的看法,而對於生命也是愈發厭惡與輕視,你開始屢造殺孽,而用無辜者的鮮血來慰藉你內心的狂躁是你唯一宣泄內心壓力的方式。”薛川冷冷道。
“你曾將幫助過你的恩人滿門屠盡,夥同一夥狐朋狗友,將他們年幼的女兒玩弄三天三夜致死,你內心的邪惡越來越壯大。”
清汶的眼中開始出現了一種對自身的厭惡,以及渴望投身於邪惡的矛盾情緒。
“你也曾為了金錢,向那個對你有救命之恩的好友伸出了罪惡之刃。”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你的業障越來越多,而對他人生命的蔑視,最終也化為了對自身的厭惡。”
“你犯下了太多讓過去的自己無比憎恨的罪孽,而你尚未完全泯滅的最後一絲良知,讓你想到了自我了斷。”
薛川的話忽然停頓了下來,看著清汶的眼睛,問道:“你還記得先前被我救下的時候,你正試圖以什麽方式了結自己嗎?”
“我...我正在...”清汶似乎陷入了艱難的回憶。
“你正在一邊發出肆意的笑聲,一邊打算用這把刀挖出自己的心髒。”薛川冷冷道,揮了揮手中的短匕。
“我...的確...打算挖出來...”清汶似乎終於從迷茫中找到了一個充實的目標,而看向那短匕的眼神也開始變得充滿渴望。
“我攔下了你,是因為不忍看一個人就此放棄自己的生命。”薛川繼續道。
“但現在我明白了,這是你自我救贖的唯一方式。”
清汶的眼神漸漸清晰,口中自語道:“是啊,自我救贖...”
“你太厭惡這個世界,也太憎惡過去的自己,你想要對自己犯的過錯做個交代,同時也想逃避你潛意識中那最邪惡的一麵。”薛川語氣中的引導意味越來越濃。
“這是個正確的選擇,用一把匕首,了結過去的債,了結過去的自己,不用再背負沉重的負擔,人世間一切羈絆都與你無關。”
“你可以重新開始,魂歸陰曹地府,入輪回往生,而在這個過程中,你將會得到,你一直無比渴望的,真正的——”
“——救贖。”
說到這裏,薛川將匕首遞給了眼神已經彌漫出死意的清汶,低聲道:“去吧,得到救贖,遠離罪惡。”
清汶接過匕首,口中喃喃道:“得到救贖,遠離罪惡...得到救贖,遠離罪惡...”
薛川轉過身,走到正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的殷曼清身旁,道:“走吧,接下來他會陷入記憶重寫的狂躁狀態,加上我對他的引導,他定然會以一種很殘酷的方式解決自己。”
說著,薛川便回過頭,帶著冷笑,看著那狀態越來越不穩定的清汶,道:“他對無辜者有多殘忍,那麽他解決自己的方式就會有多殘酷。”
“一個人從內心深處對自己的厭惡,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說完這些,薛川便牽住殷曼清的手,將她帶離了那個山洞。
沒等二人走出多遠,便聽得山洞中傳出了痛苦而癲狂的嘶吼,隨後便是一陣壓抑著疼痛的悶哼。
這個距離,薛川還是能清楚地分辨出,那伴隨著悶哼的,正是冰冷的刀刃與血肉接觸的聲音。
那嘶吼聲終於是漸漸衰弱,一種解脫的意味也是混雜其中,隨著最後一絲嘶吼聲的消散,薛川這才長籲一口氣:“看來是解決了。”
“你如何能確定?萬一他還沒死透...”殷曼清擔憂道。
“因為我還有一個後手。”薛川微微一笑,向殷曼清示意了一下他剛從洞中帶走的一個火把。
隨後,薛川麵向山洞口,將那火把奮力一擲,便投入了山洞之中。
下一刻,熊熊大火迎風而起,將山洞四周映得通明。
殷曼清微微張著小嘴,看著那大火,不禁有些失神,隨後便看著薛川,猶豫道:“為什麽...你做起這些事來,這麽自然?”
薛川腳步一頓,看向殷曼清,溫和道:“我說了,債多不壓身。”
六年前,東萊的一個小縣中,那惡霸一方的縣官,在為非作歹了十數年後,忽然被人發現慘死家中。
那縣官被人砍掉了手筋腳筋,懸吊於房梁之上,用一根前段尖銳的鐵棍自小腹捅入,從後背捅出,活活流盡渾身鮮血而死。
而接下來,共有八個資曆老道的官差也是接連死在理當無比安全的場所,死狀慘烈,一個個皆是難以瞑目。
那一年,薛川十八歲。
為了那一年,薛川磨練了不知多久殺人的技法。
為了那一年,薛川考慮了無數種可能發生的情況,思索了每一種可以實施的策略。
那一年,薛川第一次背負人命,但是,也是他多年來第一次感到心中輕鬆,再無牽掛。
“要不要跟我走?”薛川和煦地問道,向殷曼清發出了邀請。
殷曼清有些不知所措,一方麵對於薛川救她離開險境,又為她完成複仇,感到很親切,但另一方麵,她也對薛川能毫無壓力地殺死兩個活生生的人感到有些畏懼。
最終,殷曼清咬咬牙,還是決定跟隨內心的情感,點了點頭。
薛川笑了笑,便轉過身去,向那山林走去。而殷曼清也是稍作停頓,便小跑著跟在了薛川身後。
“你叫什麽名字?”殷曼清在心裏糾結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名薛川。”薛川隨意道。
“我名殷曼清。”
薛川點點頭,隨後道:“我要東行前往離桃,你呢?”
殷曼清咬了咬嘴唇:“我要繼續南下,尋求友人庇護。”
“既然如此,同行一段,到了最近的那都桓城,再做分離。”薛川提議道。
殷曼清沒有說話,隻是順從地跟在薛川身後。
二人同行,一前一後,良久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