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肉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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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差調兵的數量也是有限額的,若在隴右道那樣山賊盜匪橫行的地方, 上千兵馬是底數, 在江淮, 不遇民亂, 五百是極限,因為無論去到江淮哪個州府,府衙內的衙役之流也隻得二三百人, 多了有威逼官府之嫌。
周豹拿著金印和顧嶼的調兵手諭去了, 官驛內的鄉民見已經有人去錄了口供,又看顧嶼確實是京城來的高官子弟模樣, 心頭怨憤一生, 到底還是一一上前做了筆錄。
和顧嶼料想得差不多, 鄉民們本身是很難指證到道禦史級別的朝廷命官的, 就是敢認徐景年的都沒有,換了三五個人, 說的無非也就是裏正之流欺壓鄉民的齷齪事,至多有些頭腦靈光的,能說出些揚州府衙派人下來收糧的事情, 多了就再沒有。
他並不意外,讓周虎把綁在車駕後一路跟著走回來的裏正押過來, 按跪在太陽底下,也不問話, 就隻是讓堵了嘴跪著, 對周虎囑咐了幾句話, 自己轉身進了正堂。
周遭的鄉民們起初瑟縮著不敢對上裏正的眼神,連靠近了都不敢,可過了好一會兒,鄉民們的膽子也大了一點,還有個最先錄口供的,會說官話的瘦小男子討好地蹭過來,問周虎道:“這位大哥,小的想代鄉親們問,不知道欽差大人要怎麽處置裏正老爺?”
周虎眯著瞎眼看他一眼,說道:“大人剛才就是讓人抄他老窩去的,你們是人證,抄來的物件是物證,查實了蓋個大印,就算是結案了,要是他認罪得利落點,還能給個好死,要是推推搡搡不肯認,你聽說過淩遲嗎?”
瘦小男子愣愣地搖頭,周虎瞥了瞥跪在地上麵露恐懼之色的裏正,似乎來了興致,手裏的佩刀比劃一下,獰笑道:“你們這是小地方,沒做這個活計的精細人,判了罪名之後,得從京城天牢調一位操刀手來,那刀就手指頭大小,一片就是一條細肉,先從手臂開始,把上頭的肉一條一條地片下來,不傷血管骨頭,一共三千六百刀,從頭天行刑,要片到第二天入夜,有人刮到頭天夜裏,還能喝兩大碗粥。”
他說得實在是滲人,不僅裏正嚇了個半死,就連邊上豎著耳朵的鄉民們都聽得心裏直發毛,就這樣還不夠,周虎一抬眉毛,又道:“不過這也要看人,有的犯人能抗,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少,也有那才片了百十來刀就生生疼死的,操刀手得受罰,我看你們這位裏正一身肥肉,就是刮點板油也能有上千刀,淩遲的犯人都是罪大惡極,要賣一個銅板一條肉,到時候跟他有仇的都記得來分他一條肉。”
瘦小男子吞了吞口水,那裏正竟然嗚咽一聲,尿了褲子,見周虎眯著瞎眼朝看他,似乎在打量著他身上哪塊肉好吃,頓時拚命地搖起頭來,滿頭滿臉都是模糊的汗淚,像個油膩的大白麵饅頭。
周虎冷笑一聲,卻沒有搭理裏正,瘦小男子白著臉顫抖著跟他告了罪,退回到鄉民中間,跟不懂官話的解釋了,頓時人群裏一片倒吸氣的聲音,周虎沒有想太多,正要去和顧嶼複命,就聽身後一道淒厲的帶著濃重口音的叫聲響起。
“特豁該哩!窩嘎老劉匣子就似讓特弄到沉內給人切掉咯滴!”
周虎聽不懂,不過這話一出,鄉民裏頓時就寂靜無聲了起來,先前那個瘦小的男子蒼白的臉色上也逐漸浮現起恨意來,原本瑟瑟發抖的鄉民們居然也都不怕了,不知是誰就地撿起一塊石頭,朝著跪在地上的裏正狠狠地砸去。
鄉民群情激奮,周虎見勢不好,手裏的佩刀一別,壓得第一個想要上前襲擊裏正的老人膝蓋一彎,冷聲斥道:“你們做什麽,退後!”
老人拚命地掙紮著朝裏正伸手,周虎雖然能輕而易舉地把他製服,但佩刀底下的身軀實在是太過幹瘦,一層黃裂的人皮下包著支棱的骨頭,他怕自己稍微用點力氣就會把老人給打死,故而隻是用巧勁製住了他。
“他再有罪,也得等我家大人結案之後再做處置,你們打死了他,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鄉民們大部分都是聽不懂他說話的,瘦小男子連忙快速地用方言把周虎的話對鄉民重複了一遍,隨即用官話叫道:“大爺,我們都曉得的,再也不敢了,您快放開王老二吧,他孫子是被裏正賣去城裏做肉鴿的,這幾年頭腦都不清楚了,他不是有意的!”
周虎重複了一遍,“肉鴿?”
佩刀底下的瘦削身軀卻是被這兩個字刺激得一震,隨即王老二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竟然掙脫了周虎,撲到了裏正的身上,抱著他的腦袋,惡狠狠地咬了下去。
裏正手腳都被捆著,隻能拚命地掙紮,周虎上前,拿捏著力道,一掌拍在老人的後脖頸處,把人拍暈了過去,探了下鼻息,這才鬆了一口氣,又問那瘦小男子道:“什麽是肉鴿?”
瘦小男子似乎有些難以啟齒,見周虎目露冷光,才吞了吞口水,說道:“揚州城裏的老爺們說,人肉吃起來是鴿子肉的味,但要好吃多了,所以被賣去給他們吃的人……就叫肉鴿,平時買個人十兩二十兩銀子,肉鴿要不超過十歲的小孩子,能賣一百兩。”
周虎挺硬實的一個漢子,聽了這話都生生地打了一個寒顫,顧嶼聽見外頭動靜,剛走出門檻,就聽見了瘦小男子的話,臉上卻沒有太多的表情,隻是眼神一瞬間冷得像冰刀。
裏正臉上被咬出了好幾塊血洞,堵嘴的布條拿下來之後,兀自痛叫了幾聲,見周遭人看他的眼神都不怎麽對,才縮了縮癡肥的身子,不敢出聲了。
顧嶼一出來,原本吵鬧著的鄉民們頓時寂靜了下來,即便不知道眼前這位怎麽看怎麽氣派的高門公子到底是幾品的官,也不妨礙他們理解,這是能替他們做主的欽差大人,沒見裏正那麽容易就被收拾了嗎?
周虎讓瘦小男子把王老二扶到剛才安置他們的住處去休息,回頭對著顧嶼行了一個禮,想要把剛才的事情稟報給他,顧嶼擺了擺手,說道:“我都聽到了。”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能讓這院子裏所有人都聽見,“請各位鄉親放心,盛世之下,如此惡行,如不嚴懲,天地共憤,此案一日不結,顧嶼一日不歸京,今日本官在此立誓,必懲凶除惡,還淮南道一個朗朗青天。”
顧嶼很少發什麽誓言,做什麽承諾,對他來說,說不如做,與其做這些無謂的事情,不如踏踏實實定下目標,向著目標去做,但今日,對著這一張張愁苦幹瘦的臉,他知道這個誓言,必發不可。
鄉民們有很多都聽不懂他的話,有人拉了拉瘦小男子的衣角,想問他欽差到底說了什麽,卻隻見到瘦小男子睜著一雙不大的眼睛在流淚,衝刷了臉上的黑灰泥塵,淚痕底下仍舊是皸裂黃瘦的臉皮。
裏正被押下去錄口供,周虎的動作十分粗暴,一副恨不得一把捏斷他脖子的凶煞模樣,裏正嚇了個半死,還沒怎麽用刑,就一五一十地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給說了出來。
原本他一聽說周餘還活著,就打定主意咬緊牙關絕對不招,畢竟堂堂三品道禦史,想把他捏死就跟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麽區別,可瞧著顧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要把淮南道掘地三尺的樣子,這個欽差的官職沒準比周禦史還要高!
他是歇了被撈出來的意思,隻希望不要再把他和那些鄉民們關在一起,他是真的沒想到這些平時畏畏縮縮的鄉民急紅眼了能殺人,這會兒乖得不行,隻是他知道得也有限,至多到揚州府衙的小吏級別,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些人後頭站著的是誰,可畢竟沒個直接的證據往來。
顧嶼拿到口供也不意外,讓周仁拿去整理了一下,正好周豹也回來了,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邊跟著一位四十來歲的廂軍校尉,五百廂軍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有欽差金印和手諭,調兵的流程走得十分順利。
廂軍校尉行了一個軍禮,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番,才冷肅著麵容,對顧嶼說道:“按察使大人派人持欽差金印調兵,不知是遇到了什麽事情?欽差雖有調兵之權,但若隻是讓趙某帶兵看門,那就隻能恕下官不敬之罪了。”
顧嶼語氣溫和,“趙校尉想多了,自然是有事請兵,現下正有一樁事情讓趙校尉去辦。”
趙校尉眯起了眼睛,就聽顧嶼語氣溫和地說道:“有勞趙校尉,帶三百兵士去到揚州府衙,將揚州刺史徐景年及其治下所有官吏,一同下押大獄候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