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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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人血書不是沒有過先例,就在本朝太宗年間, 發生過一起封疆大吏魚肉一方, 百姓困苦之下, 由數位入京趕考的舉子帶頭, 每家每戶咬破手指寫血書陳訴冤情,最後運到京城的時候,竟然用了上百匹馬足足拉了一個多月才拉完。

    時間倉促, 顧嶼帶上堂的血書數量並沒有那麽多, 然而上頭的名字擠擠挨挨,早就超過了萬人之數, 寫在最前頭的十幾個名字字跡還算工整, 周餘一見, 臉色就是一變, 等到再往後看,已經沒有太多認識的人了。

    顧嶼觀察了一下周餘的反應, 眯了眯眼睛,揚聲說道:“周餘,告你的案子太多, 本官一件一件地來,第一條和徐景年一樣, 去年九月十二深夜,你長子周成, 二子周達, 兩人無視宵禁, 夥同一幫揚州混混強擄民女趙氏至煙花柳巷,輪番將人侮辱之後留名而去,趙氏不堪受辱自盡。

    身為一方父母官,你本該大義滅親秉公行事,卻立案強汙趙氏為妓,將其死因歸咎成為妓多年,愧而自盡,趙父堂上怒斥直言,被你二子記恨,第二日就被人發現死在家門前。”

    周餘沒說話,顧嶼也不需要他說話,即刻讓人傳了周餘的兩個兒子上堂問案,連帶著那幫為虎作倀的揚州混混,和那夜的三名目擊學子,趙父和趙氏父女相依為命,隻在鄰近城門處租住了一間民居,邊上住著的多是一些在揚州城中求學的貧寒學子。

    那日這三人偷偷避開宵禁賞月飲酒,回來時正好撞見趙父被害一幕,也是這些日子顧嶼公正廉明,開堂以求案,才定了這幾個學子的心,把這件事報了上來。

    周餘的長子已經三十來歲了,不敢看人似的低著頭,還有些窩囊地弓著背,二子個頭高一點,約莫和顧嶼年歲差不多,聽著邊上報他的罪名,怒得血氣上頭,額上青筋豎起,眼神很是駭人,顧嶼卻不在意他看自己的眼神,隻是擺了擺手,讓目擊的學子繼續陳訴。

    那學子定了定心,不再看向周達的方向,語氣加快了一些,“那時候周大公子說教訓一頓就成了,午間開堂晚上就死人,對周家的名聲不好,周二公子不聽,撿起地上的半截青磚,對著趙老伯的頭砸,砸得血肉模糊的,趙老伯還想掙紮著跑,周二公子追了兩步,拔出刀來從背後把趙老伯給捅死了……”

    顧嶼點了點頭,又讓傳仵作,趙家父女的屍骨在結案之後一並扔到亂葬崗火化,經手的隻有當時官府裏的仵作,仵作為賤役,周餘得勢自然靠周餘,這會兒見周餘要倒,上堂來時頓時嚇白了臉,將當時經手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和那學子所言的殺人細節不謀而合。

    周餘也許從來沒有想過在揚州的這片地界上,能有人推翻他結的案子,故而也沒有很用心地善後,趙家父女在官府裏的籍貫仍舊是平民籍,這就否決了他第一審的判詞,加上學子和仵作的口供,周成和周達強占民女,事後殺其父滅口的案子,就是板上釘釘了。

    這個案子顧嶼結得很快,因為事先已經讓相關人員堂下待傳,省去了提審的時間,前後隻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周餘還是撐著不說話,顧嶼看了周仁一眼,周仁對他點點頭,取出一份擬好的狀紙,起身念了出來。

    顧嶼忙活了好幾天審出的肉鴿鏈,審到最後樁樁件件都和周餘手底下的人有關,由於事情實在太過駭人聽聞,所以顧嶼挑了其中一戶殷實人家作為開篇。

    這狀紙是顧嶼親筆寫的,不僅格式規矩,更兼文辭毒辣,字字誅心,周仁念著,隻覺得念到了一個周字,都跟著周餘一起臉熱。

    “……人皆有子,戶戶是此,疼似金玉,寵如明珠,水冷懸心,水溫尚憂,置於掌心怕著寒,含在唇舌尤怕熱。殺人子取肉食之如殺雞屠狗,更兼買賣,視若平常,約周公已入仙境,不與凡人同,然皇恩浩蕩,天子有諭,命查此案,人之罪,與人論,仙之別,請周公待死後與天言。”

    顧嶼收起周仁遞來的狀紙,讓那戶丟了孩子的人家上堂來,隻是話音才落,就聽周餘啞聲說道:“不必勞欽差費心,這罪老夫認了。”

    顧嶼微微地挑起了眉毛,周餘抬起頭,目光卻還冷厲著,似乎是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可此事並非從老夫這裏開端,不信欽差大人去問問,肉鴿一說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兩百年前就有!百姓亂世裏易子而食,荒年仍舊吃人!等到盛世太平了,照舊有人惦記著人肉的滋味,隻是沒個正經名頭不好辦,從我來這揚州城的第一天,就知道這灘渾水裏有多少齷齪!”

    “可聖上派你赴任,不是為了讓你來操持人肉生意的!”周仁忍不住怒聲斥道:“你是一道禦史,天子手腳,更有調兵大權,盡可破此危局,或將此事上報朝廷!”

    周餘的那些理直氣壯就像魚肚子裏的泡泡,一戳就泄了個幹淨,他聲音沙啞著說道:“官場的水有多深,豈是你們這些天生富貴的子弟能懂的,三品的禦史,官階高嗎?一點都不高!”

    被他的態度激怒,周仁還要和周餘理論,顧嶼已經製止了他,他的語氣淡淡的,隻道:“你既已認罪,那就無需再多言,揚州府衙能審的隻到這裏,其餘的話,留著上京再說吧。”

    聽了顧嶼的話,周餘就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麵容裏也泛上了愁苦之色,昔日的風光不再,就像是一個再狼狽不過的老人家,要是不對著地上卷起來的萬人血書,隻怕同情他的大有人在,下堂之時,周仁氣得遠遠對著周餘的背影呸了好幾下。

    因為周餘的提前認罪,顧嶼安置在內堂的諸多人證苦主都沒了上堂的機會,周仁躲了,顧嶼不閃不避,耐心地向他們解釋了審官的流程,並告知他們周餘已經認罪,想了想,又道:“這次的案情實在太過惡劣,聖上應該會考慮民意,審過周餘之後,不會按律在京城處死,而該是發回揚州當眾論死,諸位不必急躁,也沒有追去京城的必要,其餘一些相幹人員,例如朱大之類,本官明日審問結案之後,即刻著人將案卷發往京城,按理行刑最遲不超過兩個月。”

    在後堂的苦主們多是丟了孩子,好不容易找到線索,卻連屍骨都找不回來的,要是換了旁人,幾番推搡就得犯眾怒,但顧嶼的態度實在是太好,而且把朝廷的審問流程講解得一清二楚,就連原先哭得最慘的一家都擦幹了眼淚,表示很能理解欽差大人的處境,也相信他的人品。

    送走這些苦主們,天色已經不早了,明日還有收尾的後續要辦,顧嶼整理了一下今天的口供,雖然料想消息還沒有傳到京城,但也沒有鬆懈,周餘認了罪,就該下獄,他親自著了一百兵卒日夜輪班,就守在周餘的單間牢房外,不說是被人暗害,就是周餘想要自盡都沒有那麽容易。

    而周餘這樣的人,能多活一刻就是一刻,他要是有那個膽子自盡,前世也不必輾轉半年,早就死了。

    揚州城的案子不算告一段落,也算是完成得七/七/八/八,陳若弱也讓喜鵲和翠鶯擠在百姓裏頭聽完了白日裏公審的案子,隻是聽著轉述,她都興奮得臉頰發紅,想來要不是懷著孕,早就擠過去跟著眾人一起看了。

    喜鵲比翠鶯會說話,見陳若弱喜歡,連忙又回憶了一下細節,誇道:“小姐你是沒瞧見,姑爺在堂上穿著官服的樣子可威風了,他一拍驚堂木,底下的人全都抖三抖,那個周餘,看著挺大一個官,整個臉全白了!”

    陳若弱喜滋滋的,但還是故意說道:“他犯了事,心裏虛嘛,被嚇一跳,肯定得白臉,跟文卿可沒什麽關係。”

    “小姐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呢!”翠鶯吃吃地笑,“我邊上的大姑娘小媳婦,看姑爺的眼神都發直,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嘻嘻,誰能想到姑爺堂上審案的時候那麽個冷冷的人,回到家裏對著我們小姐,是那樣一副溫柔的樣子呢……”

    陳若弱被說得臉紅,直背過身去了,忽然想起了什麽,回轉過身子,說道:“周餘認的隻是肉鴿的事情嗎?他這樣的人,背地裏不是應該犯了很多事?”

    這回喜鵲還沒有回答,顧嶼已經推門而入,聞言低笑一聲,道:“是還有別的事,但不能在堂上說。”

    陳若弱聽見顧嶼的聲音,連忙轉身朝著門口看去,一骨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今天這麽早回來!”

    顧嶼失笑,道:“以後會更早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