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善後事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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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璽印落到了太後手中,預告著這位僅僅在位二十七日的少年天子已然被廢。

    劉賀呆呆的望著高榻上跪坐的年輕太後,以及她身邊那位因計謀得逞後神情放鬆的奸賊霍光。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劉賀在心裏不得不對自己說:朕的大勢已去。。。。。。

    罷了,“夢裏不知身是客”這一切就像做了一場春夢,如今隻當是夢醒了吧!

    他悵然一笑,說不盡的不甘與羞辱。

    霍光重新走了下來,劉賀失魂落魄的樣子令他十分滿意,他扶著劉賀的胳膊,柔聲說:“大王請吧。”

    劉賀不再抗拒,任由他攙扶著走出承明殿,一路上群臣尾隨相送。

    直到出了金馬門,劉賀那暗淡的瞳仁才重新恢複了些光彩:“是我愚戇,所以不能擔當漢室重任!”

    這句話既像是對他人的譏諷,又像是自責。

    霍光並不接他的話,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劉賀跪了下來,向西麵的未央宮一拜,額頭觸碰到堅硬的地麵時,心中的悔恨與酸楚化作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在被日光考得滾燙的地麵上迅速消失,不曾一絲痕跡留下。

    他,劉賀,曾經以哭喪的樣子來到這裏,向西叩首,最終,仍是以流淚作為最後的贈別。

    他曾來過,卻最終像淚滴一樣,沒能留下一絲痕跡。

    上了乘輿副車,在霍光的親自押送下,劉賀回到了長安城內位於北闕的昌邑官邸。

    官邸內的昌邑從官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膽戰的羽林衛。

    劉賀宛如沒看到那些站滿各處的兵衛,低著頭慢吞吞的進門。

    “大王!”霍光喊住他,麵露愧疚自責之色,“大王的行為自絕於天,臣等駑怯,不能殺身報德。

    臣寧負大王,不敢負社稷。

    願大王自愛,臣永遠不能侍奉你左右了。

    這番謝罪之詞說到最後,竟是哽咽而泣。”

    劉賀麵無表情的目送著霍光涕淚縱橫的爬上了車,絕塵而去。

    想著霍光落下的鱷魚般的眼淚與自己落下的悲慘眼淚,他突然有種感覺,這一個月以來,自己仿佛經曆了一場天下最滑稽、最荒謬的鬧劇。

    他悲憤到了極處,竟而仰天大笑起來。

    上官虹重新入住未央宮,眾臣奉太後臨朝省政,霍光認為太後臨朝需明經術,便將夏侯勝遷任長信少府,賜爵關內侯,負責教授太後《尚書》。

    上官虹天資聰穎,夏侯勝儒學淵博,可教了沒幾日,他便發現這位年輕的太後並不好學,授課時時常走神,魂遊太虛,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原來上官虹一入未央官,便想起了劉弗陵和她的那些往事,這未央宮,實在是承載了他們的太多回憶。

    當日自己的父親造霍光的反,連累自己差點被廢的那些往事,一幕幕地浮上心頭。

    當時昭帝方才一十五歲的年紀,而自己也才九歲。

    那天,霍光和張安世為了向昭帝匯報自己父親造反的事情,來找皇帝。

    建章宮建於孝武帝太初元年,迄今也不過二十餘載,宮苑位於未央宮以西,雖屬長安城外,但為了進出方便,在未央宮內築有飛閣輦道,能跨城而至。

    這路平日隻供天子通行,霍光,張安世為了趕時間,走的便是這條捷徑。

    張安世踩在飛閣之上通過輦道出城,居高臨望腳下,兵卒如同螻蟻一般,星星點點地散在城防四周,戈戟鋥亮,反射出的日芒幾乎耀花了他的雙目。

    他有畏高之症,依他的性情本不想走這條路,堪堪走過短短數十丈的飛閣複道,已覺得高空目眩,腳下微微發軟,身體隱隱感到有些乏力。

    霍光這人卻是膽大,步履踏得極穩,走的速度也快。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飛閣,再往西行不多久,繞過一處殿閣,眼前豁然開朗,隻見外垣套著內壁,連綿二十餘裏,千門萬戶,富貴奢華之氣撲麵襲來。

    與長安城內的未央、長樂兩宮大開大闔的氣勢不盡相同的是那種細致醉人的水秀婉約,建章宮作為皇帝晏駕遊玩的離宮行在,處處透出細節上的精致與華麗。

    順著複道進入宮苑之內,最先到的一處乃是兮指宮,宮裏有黃門照應,霍光置身殿中靜候,沒多會兒工夫,便有黃門小跑入內,賠笑說:“陛下鑾駕尚在太液池漸台,大將軍的意思……”

    張安世認為皇帝既在漸台,他們有事要奏自當前往前殿等候,可霍光卻淡淡地吩咐了句:“去備船吧。”

    “諾。”黃門領命疾退。

    又多等了一刻時,便有人上來領他們前往太液池。

    這一走便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沿途回廊複道相通,九曲十環,雖已屆深秋之際,四周卻仍是樹蔭繁茂,青草蔭蔭。

    張安世跟著霍光這一路走來,不止不歇,平時坐慣了馬車的兩條腿到底還是有些吃不消了。

    再往前走出半裏,張安世委實累得手足發顫,氣喘聲再也抑製不住地從口鼻中沉沉呼出。

    霍光聞聲轉過頭來,隻略略看得一眼,便停下腳步來。

    他雖比張安世年長,看上去卻沒有張安世那麽累,隻是額上微微出了點汗,在陽光的映照下愈發襯得那張臉溫文儒雅。

    “子孺,”站在廊下,刺眼的陽光令他微微眯起雙目。他的聲音低醇,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般溫暖,“千秋的女兒今年多大了?”

    張安世終於找到機會休息,慢慢調整氣息,“她年方九歲。”

    霍光歎道:“和皇後一般大啊。”

    張安世注視著對麵的霍光,他神情自若,看不出一絲端倪。

    “走吧。”再要細察,霍光已轉過頭去,擦去額上的汗水,繼續往西行。

    張安世暗歎一聲,徐徐跟上。

    太液池位於整座建章宮苑的北麵,湖麵占地之廣、景致之絕尤勝未央宮的滄池。

    池中蓬萊、瀛洲、方壺三座神山錯落屹立,令人望而生畏,池畔水草叢生,湖水粼粼,水浪擊打岸邊石雕,發出有節奏的啪啪之聲。

    草中鳥雀無數,見有人來,紛紛飛起,發出啾啾聲鳴。

    霍光與張安世到時,岸邊早已備妥小舟,兩人上了舟,船夫劃槳,小舟似離弦之箭般在水麵上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