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結縭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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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病已想起兩人的大婚之時,那天自己頭戴爵弁,纓結頷下,一身纁裳緇袘的架著墨車(漢代製度:墨車,在平時乃是士大夫才能乘坐的規格,除此之外,庶民婚禮時方可假借使用。)去尚冠裏迎娶許平君,許平君身穿一身纁袡曲裾,滿臉嬌羞的迎接著自己,而自己親自駕車,在新婚的妻子麵前,好好賣弄了一把高超的技藝.....
那天他們同吃一口麥飯,喝一口糜羹,分執半隻瓠瓜,兩人相對飲酒;想起結婚時的誓言:夫妻結縭相伴,猶如這合巹之酒,日後應當“同甘共苦”,“患難與共,永不分離”.....
他想起自己從現代社會來到二千多年前漢朝,差點就被街坊當作死人給活埋掉,是她把自己從棺材裏救出來;是她一直在照顧病中的自己;是她忍受著饑餓,省下口糧給自己吃;是她大冬天的蓋床薄被子,怕他冷把厚被子給他蓋;還是她出去檢柴火給冰冷而又“家徒四壁”的房間取暖……
他想起那些鬥雞走狗、騎馬遊俠四方的生活……
他想到在杜縣的小家,那時侯夫妻兩人雖然貧賤,卻不用為朝堂上的國家大事操心,能“相濡以沫”的平安度日,那是劉病已記憶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他想起兒子的出生,自己從請來的穩婆進入產房起始便慌亂不已,緊張到“手足無措”的滿屋子亂轉,想到自己終於在許平君的足以掀掉整座梁脊的慘叫聲徹底僵化,心裏不停的祈禱母子平安,想到初為人父時的那些期待和幻想,父子倆人第一次打了照麵時,奭兒那種剛出生嬰兒的柔弱、新鮮......
他想起自己剛剛登上帝位,就冒著被霍光集團廢除的危險,向天下人頒布了“求微時故劍”的詔書,經過一番奮鬥,自己終於達成了立許平君為後的心願,在在未央宮前殿的舉行大典上,她發綰假髻,頭頂金步搖,貫以白珠垂墜;步搖兩側,又配以六副金笄珈,珈首加翡翠為飾,分別雕刻為熊、虎、赤羆、天鹿、辟邪、南山豐大特六種神獸,耳上配白珠珥璫,額前綴翡翠華勝。
許平君身穿一襲玄紅色的曲裾深衣,領襟衣袖用絛線繡著鑲邊,勒腰修身,寬大的裙尾曳地,她的這身打扮雍容而又不失純美,整個人恍若一朵“亭亭玉立”的潔白蓮花。
他想起當大典曲終人散時,兩人獨自相對時,自己對她的那句:“恭喜大漢的新皇後許氏,從現在起,你和我,咱們兩個人,白、頭、偕、老、啦!”當時,許平君欲笑反哭,臉上的淚珠兒就那麽肆意而且猛烈地滑落……
劉病已想到好多好多,一種濃烈的家族感突然湧上心頭。他甚至想起了小時侯經常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中出現過的爹、娘和自己的童年時代。那已經是十分遙遠的事情了,想起來卻好像近在眼前。
他最後想起在當日送別他的許平君,想起浮在許平君臉上的淒涼的微笑。這最後的回憶,仿佛是一把刀子在他心版上鏤刻下的一條創痕,一想起它,他就不自覺地去撫摸那疼痛的地方。然後又想起他自己安慰她的話:“你要堅強一些,我會盡早回來看你的。”
隻有當他現在十分明確地意識到這句諾言已無法兌現的時候,他才痛心地想到自己從來沒有像許平君期待於他,那樣地對待過她。他了解許平君期待於他的是什麽。
他不是勤於付出感情的人,可是出於一種錯誤的估計,他隻把這種感情大量地貯存於自己的行囊中,盲目地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到機會,傾囊倒篋地把許平君所需要的一切完全交付給她。
可現在的形勢劇變,劉病已不僅沒有可能把囊存的東西交給她,甚至也沒有可能讓許平君知道地有著這樣豐富的囊存,劉病已還怕自己將會使許平君抱有這樣一個錯覺,認為他是一個吝於付出感情的丈夫而抱恨無窮。這真使他感到“銘心刻骨”的悔疚——許平君一向認為丈夫是個“不知悔疚的人”,那是從另一角度來理解的,實際上他一生中不知道有過多少次因為犯了錯誤而悔疚著,隻是他抑製住自己,不讓這種感情流露出來。
客觀的力量破壞了他在道義上應該去履行的義務,那沒有什麽悔疚之可言,但如果他的確在主觀上犯了錯誤而造成自己和別人的痛苦時,他就應當認錯,他分辨得出兩者的區別。
對於許平君,他確是負疚的。特別當他無法彌補這個損失時,他感到在許平君行將消逝的生命上,將劃上一個永久的負號。
想著想著,在不知不覺間劉病已晉入了與天地合為一體,因而無人無我的奇異境界,那是“無與倫比”的感覺。
他再非用眼去看,用耳去聽,無思無覺,身體仍在那裏,人卻存在於更高的層次,由“神通廣大”的衝剌支配。
時間和環境,失去了平常應有的意義。體內體外,化為大大小小的循環,既隔離又息息相關。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跑了多遠。忽然間,“若有若無”的陽神感覺到衝剌所感覺到的危險,明悟一閃而逝,接著劉病已就像睡著了,“不省人事”,完全由衝剌主導他的行為。
劉病已終於醒來的時侯,已經到了長定宮外。長定宮內外哭聲一片,似乎連綿延不斷的山巒,樹木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悲傷,頂上的積雪紛紛落下。
聽聞皇帝駕臨,哭聲愈發淒慘,回蕩在整座宮殿的上空。這淒慘的哭聲像是一道道無聲的鞭笞,狠狠地抽在劉病已的心上。
悲傷的情緒使得劉病已連路都走不穩了,“跌跌撞撞”的地衝向長定宮門的台階,此時正值冰雪時節,台階上凝結的冰霜滑了腳,劉病已一跤磕在了台階上。周圍的人們大聲地叫著,許許多多的人圍湧上來,劉病已抬頭盯著那個“近在咫尺”,卻又像是“天涯海角”的大門,怒吼著掙開那一雙雙伸向他,想將他扶起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