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夾縫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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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刺探到匈奴人的軍情,並勸諫田廣明的公孫益壽也因功升遷為侍禦史。

    接著,田廣明和田順上來了。所有人都核計皇帝陛下這麽寬厚,估計也走個過場,回府好好活著吧,沒想到陛下一咳嗽,把廷尉找上來了。

    對於田廣明,皇帝陛下的說法隻有八個字:”臨陣脫逃“,軍法議處。丙吉一聽就急了,這要下殺手啊,《春秋》大義上麵寫了”法不加於尊“,何況皇帝陛下根基不牢、”羽翼未豐“,這是什麽意思嗬?

    於是他打算站出來求情,但被張安世在後麵狠狠地按住了,那力道使的,幾乎透肉,丙吉在朝廷幹這麽多年了,他知道張將軍也是認真的。其實自打皇帝陛下登基以來,在這麽大事情上心照不宣與霍光保持一致的情況,這還真是第一次。

    沒轍了。田光明一邊大呼冤枉一邊被拖了下去。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田順撲通一聲跪下了。為啥?他也沒按照部署前進到指定位置,但好歹,他殺了千八百匈奴,將功抵過死不了。沒想到匯報一結束,皇帝陛下就黑著臉問他:“你殺了多少?”

    田順說道:“我殺了一、一千九百人嗬。”

    劉病已黑著臉道:“你是不是真的殺了這麽多?”

    田順腦筋還沒轉過來:“是啊陛下。”

    劉病已道:“那把戰報拿來給我看,我查查是不是一千九!”

    丙吉一聽這話又差點噎死,田順聽出話音來,趕緊磕頭,但不管用了。他當場就是死罪,理由是欺君罔上,自個兒翻大漢律例去吧,腰斬棄市都是輕的。

    漢朝軍隊作戰以殺敵首級和繳獲多少記功,此項製度源於秦國。《韓非子·定法篇》:“商君之法曰:‘斬一首者爵一級,欲為官者為五十石之官;斬二首者爵二級,欲為官者為百石之官。’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也。”為了升遷官爵,圖蒙重賞,軍中屢有虛報斬獲之事。

    原來田順大量虛報斬首數量,這才是他的罪過。

    其實田順作為一名邊鎮的主將,既有著其大權獨攬的“殺伐決斷“、極其威風的一麵,其實也有著其極其可悲的一麵。

    采取什麽戰略戰術憑其一言而決、掌控著其麾下部屬的生死,作為一名邊鎮主將來說乃是所必須擁有的絕對權限。因而,在麾下的部屬眼中,及其管轄範圍內自然是顯得十分威風、不容任何的質疑。

    然而,當要麵對著賦予他這種絕對權限的當朝帝王,和眾多的朝廷高層的大佬們時,作為一名邊鎮主將卻又有著其諸多的無奈和擔憂:既擔心因自身的決策失誤而遭到追究,又要擔心自身感覺雖然做對了、但卻不符合朝廷上層的心意。何況,現在的田順還是經曆過數次受製於群胡的統軍主將。

    但皇帝陛下鐵了心,下給廷尉審判。丙吉坐不住了,他是個好人,這種破壞團結的事兒從來都是能阻止就阻止,於是他找張安世深談了一次,可惜,無力回天,但好歹他把理由弄明白了……

    丙吉就去大牢裏找田廣明。他當然說自己冤枉,希望丙吉求情。於是丙吉跟他說了:“其實你本不應該死,是天意,老天讓你完蛋的。如果霍光身體健康吃嘛嘛香,你這點事不算事,但偏巧你們出去打仗的時候,霍光重病了,他自知半條腿進了棺材,控製不住這些個大小的軍閥了,所以他不能留你這擁兵自重的朝廷大員;至於陛下,他怎麽想的你心裏更清楚,殺你比留你合適,你錯就錯在不該在這應該立刻表態的關鍵時候卻沒個態度兩頭觀望啊……這一次我是救不了你,不過你放心,你家裏人我照顧著,有我一天,就少不了他們的……”

    田廣明一聽就明白什麽意思了,於是他認命。霍光確實是”日薄西山“了,而皇帝陛下如”旭日東生“,這兩頭早晚要有個結果,這個時候沒態度,就是兩頭共同的敵人。

    這在政治中叫“夾縫法則”,兩塊巨石管你要立場,你沒有,那對不起,先夾死你再研究別的。

    最後,田廣明和田順在獄中自殺。(按漢朝製度,犯人在獄內受吏卒監視,身邊不得攜帶絕命的器具和藥物。犯人的自盡實際上是由當局提供刀、繩索、毒藥。)皇帝陛下和霍光聽後都鬆了一口氣,至於丙吉,他信守著承諾,一直照顧他們的遺孤直到去世。後人每次翻史書的時候都會感歎,孝宣朝要是沒有丙吉,那些殘酷的鬥爭和流血,就當真黑暗得沒有一絲亮色了。

    丙吉的家樸實無華,門前種了兩顆大棗樹,大熱的天,他卻穿著盛裝,一絲不苟地坐在堂上,樹蔭蔽日,他手搖羽扇,一派儒雅。

    兩人見麵後,丙吉笑嗬嗬地拱手作揖,“我要給新任的禦史大夫道喜了!”

    魏相一見他的打扮就懵了:“難道老師事前知道我要來?”

    丙吉請他上坐,“我估摸著你也該來了。”

    婢女將冰鎮的水果和酒水端了進來,另外還準備了下酒的菜肴。丙吉不緊不慢地說:“這大老的天,你遠道而來,先解解渴。”

    魏相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臉被陽光曬得微黑,這會兒一急,更是黑裏帶紅,“老師你就別賣關子了!我知道你比我看得透徹,趕緊給我支個招吧。”

    丙吉仍是那付”輕描淡寫“的態度:“你哪裏就看不透徹了?隻是你性子比較急罷了!”

    魏相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才,隻是性情過於耿直,”鋒芒太露“,當年他得赦令從詔獄釋放後,也曾因為對這世道的不公感到憤慨,他為官嚴苛,治下嚴明,但對於官場上的一些周旋卻始終放不開他的身段。

    那時他的人生整個都處於陰暗的低穀中,恰是丙吉給他寫了封信,告訴他要學會”稍安勿躁“。信中言辭懇切,這才令他重新振作起來,從此以後”忍辱負重,韜光養晦“,因為有了丙吉的暗中扶助,使他也在官場上重新一級級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