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羅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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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後世學者的一番考查研究之後,將顛倒的年月恢複原狀,事件的原委,發現竟是因當時天災頻現,高湛為了禳災殺死昔日太子,而墓誌中有意混淆的時刻,也是為了祈求生人平安。

    錯亂的時間順序,往往是掩藏事實的最佳屏障。生死的時刻,詔令的先後,甚至日月星辰的運行軌跡,都可能成為惑人耳目的迷霧,而真正的事發時間、地點和背後的隱情,卻往往被深埋在這錯位的時空之中。

    幸運的是,在中國這個有悠長冶史傳統的國度裏,關於時間的記載無處不在,它們便成為後人得以解開謎題的契機。這些記載可能出現在官修的史書和民間的筆記裏,也可能出現在廟堂的重器和店鋪的商品中,還可能出現在牆角的城磚和荒郊的墓碑上。

    “書中不僅有黃金屋,顏如玉,看來還有羅生門嗬!”劉病已自嘲似的笑了笑。

    在他看來,在古人留下的文字中,隨處可見關於時間的誤導。銅器上的年代銘文可能是決定製造的年份,而非實際鑄成的年份;公文裏的日期可能是若幹年後的追記,並不能視作確鑿的現場證據;竹簡上的文字可能是掩藏千年的真相,也可能隻是古人閑時的信手塗鴉。更不用說商人們有意製造的古物贗品與自撰銘文,更會時時幹擾視線,讓原本已經紛亂的頭緒更加“錯綜複雜”。

    劉病已知道:還有那些本應精確無誤的年號,也可能並非從一開始就存在,而是出於事後的追改。譬如在大漢朝,人們“耳熟能詳”的孝武皇帝建元、元光、元朔等年號,就是多年後的重新追記與創造。又因地域遼遠,從長安出發的詔令可能在一兩個月後才到達邊關,所以邊陲小鎮出土的文書裏,往往會看到滯後的時間記載。

    而那些本應值得信賴的史書們,或許也會在漫長的歲月中悄然改換原本的模樣。在文字流傳的過程中,每一個勤奮而自信的讀書人都有可能成為證據的毀滅者。

    麵對世代相傳的史書,閱讀者、傳抄者和刊刻者們可能會根據自己的曆史知識,自行修訂文中的記載。還有那些整理典籍的碩學鴻儒,習慣批注文字的藏書家,以及希望字句更流暢的書商們,都有機會調整前人的文字,卻常在不經意間抹去最關鍵的線索。

    所幸在很多時候,傳世的文字並非隻有一種,此書中被修改的原貌可能保存在另一種典籍中,於是取此書一字,取彼書一句,幾相對照,或許也能漸漸勘明事件的原委。

    然而事情絕非如此簡單。沒有先知會預示答案,冥冥中也不會傳來神明的天音。證據越多不一定就越接近真相,反而有可能被各種無用的線索誤導,走入無法辨識方向的泥沼。

    主流的聲音未必就是真相,那也可能是因襲千百年前的錯,從而使謬誤萬世流傳。麵對紛亂繁雜的線索,惟有靠推理者自己去思考,去推測,去判斷,從全無路標的茫茫迷霧中尋出真正的方向,一步步接近謎局的核心。

    在劉病已看來,曆史中隱伏的線索如同沉睡的彩色精靈,深藏在海底的每一顆神秘水晶球中。每當苦慮終解之時,思路觸及之處,緊鎖的水晶球豁然開啟,蘇醒的精靈逐次浮上海麵,恍若珍珠連綴成串,輝映於天水之間,昭然白日,華彩流光。

    這才是獨屬於治史者的推理體驗。曆史總在不經意間鋪設陷阱,又常有意無意將啟示送到後人麵前。隱秘的往事如同置於暗箱之中,外人雖難以得知其中的糾葛,但藏得再好的暗箱中藏不住的是天下大勢,真正的緣由總會從當事人的施政舉措和朝野反應中看出端倪。

    所以不必遺憾曆史常失卻真相,因為那真相可能就藏在頒行天下的每一道詔令中,藏在每一片秦磚漢瓦間,藏在每一個百姓的“離合悲歡”裏,成為“流傳千古”的痕跡,縱然“上天入地”,終究無處遁形。

    ……………………………………

    這天晚上,魏相失眠了,他在身上“翻來覆去”地想著心事,“伴君如伴虎嗬!”在沒有登上丞相寶座之前,他曾經無限向往,可是真當上了丞相,才明白不好當。

    就拿皇帝吩咐的事情來說吧,絕大多數的新帝即位,都不再繼續前帝的紀年之數,而自第二年開始,又從元年起重新紀年。這種逾年改稱元年的做法,就稱為改元。

    改元不僅出現在新帝即位之初,也出現在皇帝在位期間。即皇帝在位中途不再延續已有的紀年順序,又從元年開始重新紀年,亦稱為改元。

    事實上,這種改元的做法,最早出現在孝文皇帝時。孝文皇帝在位23年,第17年改元。據《漢書?文帝紀》載,文帝十六年“秋九月,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壽’。令天下大酎,明年改元。”即從第17年起,又稱元年、二年……。由於他在位期間出現了兩個元年,故班固在編撰《漢書》時,就將改元後的紀年稱為“後元”。其後的孝景皇帝在位16年間,曾兩次改元。所以,史書中又有了“中元”、“後元”之稱。自孝武皇帝始用年號以後,但凡改元,年號也要更換。

    按照漢家製度,新君的改元周期應該與故君有所不同。既然孝昭皇帝每六年改換一次年號,那麽後來即位的劉病已就應該改變間隔,以四年為改元周期。

    但劉病已即位四年,改元的日子卻遲遲未至,直到兩年之後,漢家年號才從本始改為地節。然而時空從此移位,本始五年和本始六年在人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地節元年和地節二年。

    本始年號的最後兩個年份,就這樣黯然隱去,有關那幾百個晝夜的一切,後來都在皇帝的授意下,被追記為地節紀元。所有痕跡似乎都被刻意抹去,仿佛有無法言說的秘密降臨人間,讓那段歲月就此消失在曆史長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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