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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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 a市

    “啊——”

    淒厲的尖叫聲, 劃破了清晨霧茫茫的天色, 筒子樓的窗戶前很快多了幾個人影, “怎麽了?瞎叫喚什麽呢?”

    緯度高,到冬天日照就短,六點多了天才剛擦點亮,路燈還亮著,隻是燈泡老化, 暗得看不清臉,樓下很快有人出聲了,“死、死——死人了!”

    治安再差, 死了人也是大事, 很多大老爺們本來隻是醒了沒動彈, 一聽說就從床上起來,紛紛披衣下樓,各自都走得小心:昨晚前半夜下了雪,這小區以前是家屬樓, 都是廠子請的清潔工,現在廠子自己都倒閉了,各家各戶自掃門前雪哪有那麽積極, 現在天還沒亮,雪踩實了就打滑,很多地方就沒掃過, 下麵全是被踩出來的黑冰, 冷不防就是一個打滑。

    “凍死的?”這個天氣, 喝多了回來小區裏隨便一躺,第二天起來就硬了的有得是,有人在樓道裏就嚷著問,“都看看自家的老爺們嘿。”

    “不是,不是!”這聲音是一樓老孫,一向是個老好人,出來掃雪最積極,他的聲音是顫抖的,“是……是隔壁樓的那個、那個——那個女出納吧?她、她、她——”

    隨著人數逐漸增多,驚叫聲接連響起,“殺人啦!這是殺人啦!”

    “怎麽回事?”男人們有些蠻橫地分開人群,有人喊了起來,“大家都退開一點——保護現場!”

    人群分開了一點,從上往下俯拍的話,就像是一個黑壓壓的圈子往外擴大,使得白雪中的人形變得更加明顯——一個中青年婦女毫無生氣地伏在地麵上,暗紅色近黑色的半固體從她身下往外擴散:這是血流出來,融化了雪以後,又結成了冰……

    “根據天氣台的記錄,那場雪從晚上7點半開始下,下到12點過後結束,這有些不太牢靠的降雪記錄,也成了當時判斷凶殺時間的最重要證據——極端天氣,讓屍檢變得不那麽可靠,但下著大雪的現場,又給警方提供了不少線索。”

    解同和說,他把一疊已經毛邊泛黃的影印件丟到桌上,“這是當時我們拍攝的現場照片,當警方趕到的時候,雪地裏已經遍布腳印,但根據第一目擊證人老孫的回憶,當他出門掃雪的時候,並沒有在女人周圍發現太多的腳印。隻看到幾行淺淺腳印,從小區南門口蜿蜒進來,往西門方向過去。”

    “從現場的血跡,以及死者身上的積雪情況來看,凶殺案應該發生在雪停前後的一兩個小時,受害人去世以後最多繼續下了半小時的雪——她身上靠近皮膚的部位並沒有積雪,衣服上有薄薄的一層,這就說明在她體溫下降以前,雪就停了。這也側麵印證了老孫的說法——半小時的降雪還不足以完全掩蓋掉腳印,隻會讓它變得模糊。”

    “當時的a市,治安案件頻發,警力匱乏,也缺乏刑偵技術骨幹,以及有效的刑偵手段,出警後現場已被破壞得比較厲害,在現場勘察中,我們並沒有提取到太多決定性的證據,凶器找到了,是一把匕首,殺人方式是……”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胡悅接過文件夾,麵無表情地翻閱了起來,“割喉。這是a市在兩年內發生的第五起割喉案了,受害人包裏的現金被搶走,手機留了下來,匕首上沒有指紋,被拋棄在原地……是一把手術刀。而你,以及當時帶你的老刑警方隊,是負責這起案子的唯二兩名警力。”

    解同和麵現愧色,即使這不是他的錯,他承認,“是的,我們的人手太緊張了。”

    命案必破,這已經是很多年以後的口號了,工人普遍下崗,生計無著,在那樣的社會氛圍裏,維持社會穩定是更重要的任務,酒後鬥毆、逼債、借貸、搶劫、勒索,當時的a市可不像現在那麽太平。胡悅雖然沒有去過,但可以想象,人在落魄的時候總是窘態畢露,社會也是這個樣子。

    “雖然隻有兩個人,但你們還是盡力提取了現場證據,並且在走訪中鎖定了嫌疑人,努力推動案情進展。”她慎重地說,“師雩就是在你們的努力下被挖掘出來的,如果不是你們的走訪調查,很可能這兩件事,還未必會被聯係在一起。”

    “說實話,如果不是師家人報警的時候被我撞見,恐怕……”解同和卻沒有因此居功,他還是有點慚愧,“那時候正好是大學生放假回家的高峰期,人員的來往實在是太頻繁了,除了家人,誰會注意到一個大學生的失蹤?”

    大學生,在案發當天以後最後一次和家人聯係,之後就再也聯係不上,人間蒸發,“這個小區,是幸福街公交站往醫學院的近道,以前門衛管得嚴,很少有人橫穿小區,但廠子倒閉以後,門禁形同虛設,漸漸的就成為學生們往來交通的近路,而手術刀更是強有力的證據——不是醫生,就是醫學生。”

    解同和歎了口氣,“盡管師霽一直很抗拒,但警方並不是隨隨便便把矛頭指向師雩,從各方麵來說,他都有很強的嫌疑,而且,師家的經濟也的確一直都很緊張。”

    “割喉案也確實需要一些解剖學功底,不是屠夫就是醫生。”胡悅點了點頭,她突然笑起來,“你現在和我說這些的時候,已經不那麽抗拒了。”

    “你第一次問這個的時候還太小了。”解同和嘟囔了一句,“而且,那時候案子還熱。”

    還在偵破中的案子,就會更警惕,更不願告知家人細節,免得家人衝動之下打草驚蛇,這是警察的紀律。胡悅清楚地記得解同和當時是怎麽在電話裏敷衍她的,“你母親的案子,我們非常同情,但偵破上確實存在難點,她是在雪地裏被發現的,我們的屍檢技術連死亡時間都不好確定……”

    這當然是借口,想到往事,胡悅不禁牽了下唇,“總是在我考上大學以後才認真起來的嘍。”

    “真沒想到你會因為這句話去考法醫學啊。”解同和舉起手為自己喊冤,“轉專業我的錯,我的錯好吧,都說了給你付學費當報償了,非得說是借的……”

    “能借錢已經是情分了,怎麽敢直接拿。”胡悅卻並沒有乘勢數落她,她溫暖地望著解同和,“不是每個警察都能把老案子記在心裏這麽多年的。”

    “也不是每個小姑娘都會因為一句話去考法醫的。”解同和看著她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有一點驕傲——就像是兄長對妹妹的那種,又像是老師對著學生,但也有一點點無奈,他拍了拍胡悅的肩膀,“師雩不可能是受害者,這一點,師家人一直不能接受,但事實如此——如果當晚師雩是現場目擊者,那麽他不可能不和凶手發生扭打,凶手一貫選擇的受害者都是身材在一米六左右的瘦小女性,你母親165,已經和他發生過較激烈的打鬥,師雩身高180以上,如果不是被一刀封喉,那麽凶手是很難製服他的——但,如果是割喉的話,現場的血量又太少了,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現場也太幹淨了。”

    當然,還有很多別的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凶手殺了一個人,沒必要把另一個人拖走,當然也拖不走,就算要拖走,也會選擇較瘦小的女性受害者。而且周圍的居民並沒有聽到爭吵聲,所以,除非凶手瞬殺兩人,並且把師雩用化屍水處理掉,那麽,很難想象還有什麽情況,能讓師雩在這樣的情況下憑空消失。

    他不可能憑空消失,那麽,這也就說明,師雩就算不是殺人凶手,也一定有重大嫌疑。當然,還存在另一種微乎其微的可能,那就是師雩非常倒黴的在同一天晚上,於城裏另外某處被人殺害,或是意外死亡,而且屍體一直到十年後都沒有被人發現。——隻要他沒有死,那麽,就算不是老刑警也能判斷出來,這個人,100%是有問題的。

    這些可能,在之前都已被千百次地討論過,解同和也是因此說服上級,將師雩列入通緝名單,對這個案件,他不能說是不盡力,但世事就是這樣無奈,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師雩人間蒸發,這樁案子,和之前的幾樁割喉案一起,沉睡進了故紙堆中,除了寥寥數人,再也無人知曉。

    但警察總是記著的,那些所有沒破獲的命案,警察都永遠記得,解同和就從來都沒有忘記,“但希望是一直在的,技術永遠都在進步,很多案子都是這樣,塵封了很多年,忽然間,我們的技術又進步了,我們提取到了新的證據,又進入了新的偵破階段——希望是永遠在的,有時候我們隻是需要一點點耐心。”

    他翻開照片集,“當時提取到的腳印……能通緝師雩就靠的它,那是一年半以後了,我去b市學習,帶去了腳印照片,找到腳印複原的專家老師,複原出了嫌犯的身高,180以上,那就是新軟件、新技術。”

    “血液噴濺的角度,複原出了犯罪現場,推測出了凶手的體型,年輕健壯。”這是兩年以後,還是因緣際會找了專家。解同和當時是在警校實習,後來,他畢了業,正式入職,又考上研究生,從a市到b市,b市到s市,十年時間,一步一個腳印,一點一點推動著案件前行,他的速度也許很慢,力量也許很渺小,但解同和從來沒有忘記,從來也沒有放棄。

    “今年,我們鑒定中心引進了新的dna提取技術。”他對她說,“可以從極少的dna殘留裏提取出有效碎片,進行大量克隆與還原,就這麽說吧——張家三鳳的案子,你還記得嗎?這個技術,就能從白骨化的殘骸裏,提取出受害人的dna。”

    “而雖然在你母親的案子裏,凶手沒有留下太多的證據,但在友善路的三號案件,受害人的拉鏈扣卡住了他的——”

    解同和與胡悅同時說出口,“一根頭發——”

    接下來的話,不用說,其實兩個人也都明了,他們目光相對,解同和的微笑緩緩擴大,“那根頭發,我一直保存了下來,原本因為毛囊不全,無法提取有效dna——”

    但,現在有了新技術,那麽,新的證據,也許就會浮現出來。這個案件,也許,就又可以重啟調查了。

    “我已經和a市那邊打好招呼,證物昨天就送到了,鑒定中心——”解同和拉長了聲音,而胡悅,雖然知道不會有第二個可能——不然解同和完全無需這樣表現,但卻依然緊張得呼吸暫停。她期盼地看著解同和——

    解同和停頓三秒,點了點頭。

    “其實,”他還要再吊一下胃口,慢吞吞地說,“也可以直接微信告訴你,不過,不確定你在什麽場合,好消息我也喜歡當麵說——鑒定中心已經提取出了有效dna,現在正在做增殖培養。”

    胡悅大喘一口氣,肩膀整個塌下來,她想哭又想笑,揮手想打解同和,雖然毫無來由,手舉到半空又放了下來,“什麽好消息喜歡當麵說——我看是因為微信沒法吊胃口!”

    “不是,不是,真不是。這不是微信說了不能蹭飯嗎?”解同和為自己解釋,但仍遭到胡悅殘酷毆打,過一會,胡悅的情緒才平靜下來,她掩著臉坐了一會,又放下手笑起來,“你今晚想吃什麽,我做給你吃。”

    “不用,我還有點事,得走了。”解同和說,他又笑了,“說蹭飯逗你玩的——我就是想看看你,我喜歡你聽到好消息的表情。”

    胡悅不禁摸摸臉,如果不是她和解同和太熟,氣氛太純潔,她都要想歪了。“什麽表情這麽好看?”

    “充滿了希望的表情。”解同和說,他摸摸胡悅的頭,“很好看的。”

    胡悅‘噗’地一聲,從嘴巴裏噴他一下,“滾!”

    解同和大笑,站起身就滾到門口,站在門口遙遙地說,“你知不知道這消息還意味著一件事。”

    “哪件事?”胡悅的反應還是有點遲鈍。

    “凶手到底是不是師雩,這個謎題,終於可以獲得解答了。”

    解同和緊緊地望著她,他的眼神意味深長,“不過,這件事,我希望你暫時保密,先別告訴師霽。”

    胡悅的眉頭頓時緊緊皺到一起。

    ——不告訴師霽,怎麽提取dna進行比對?

    凶手到底是不是師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