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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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次見麵, 什麽時候會來呢?

    “全體起立, 請審判長審判員入庭。”

    審判庭響起一陣桌椅碰撞聲, 被告、被告代理人、檢察員、旁聽人員紛紛起立,身穿法袍的審判小組成員魚貫入庭, 拉開椅子坐下,書記員的普通話很標準, “報告審判長, 宣判前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 被告人、被告代理人, 檢察員均已入庭。”

    雖然是非公開審判, 但現在, 任何庭審錄像都會被存檔上傳,這又是一起關注度很高的案子,所以,她的語調很慎重, “被告人身份已經核實,可以開始審理。”

    “好, 都請坐。”

    一片衣衫摩擦之聲, 審判庭內氣氛嚴肅, 被告人的臉低垂著, 他看起來非常英俊, 是囚服也無法遮掩的帥氣, 就是最公正的鏡頭都忍不住在他臉上多停留一秒。他的表情很沉靜, 對鏡頭沒有太多反應, 隻是偶然抬起頭,掃一眼旁聽席。

    這是非公開審判,隻有受許可的公民才能旁聽,第一排一角坐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穿著黑西服、白襯衫,看起來有些正式,為了迎合審判席嚴肅的氣氛,她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當被告人的目光掃過來時,他們安靜地對視了一會,直到被告代理人拉了一下被告。

    審判長沒有追究他明顯遲緩一拍的動作,敲擊法槌,“現在開始審理程序……”

    #

    “今天就要辦出院了啊?”

    “真的,打遠都看不出曾經受過傷啊,真是神乎其神啊,現代醫學真是太偉大了。”

    “我們病人家屬說這些真的是發自內心的,確實啊,現代醫學太偉大了,我們都沒有想得到——還要感謝領導,感謝醫院,感謝組織上的關心……”

    十六院的整形修複科又迎來了一個出院日,又迎來了一大批歡聲笑語的親戚、扛著攝像頭的攝製組……這對於科室來說其實已經是家常便飯,每一個重點案例成功告一段落,總能引發病人和家屬由衷的稱讚,輿論的驚歎以及一波宣傳和采訪。這幾年,科室裏前沿手術做得也多,之前師主任牽頭診治的無麵女,現在已經完全恢複正常生活,還有米主任主持的顱頂骨再造術,也一樣激起了一波熱議,讓整形修複科成為十六院的新興明星科室,現在,醫護人員都已經很有經驗了,在鏡頭麵前侃侃而談,“整個修複手術持續了大概有十一個月,我們把手術分為四個階段……”

    “胡醫生呢?”

    在病房另一角,攝影機照不到的角落,主持人有些好奇地問,“上次來還在的,今天怎麽沒來啊?”

    是啊,不是說好的【下次見麵告訴你】嗎?

    師雩笑了笑——不過,也的確說了,‘我來不來,你來了不就知道了’。她的確也沒保證過自己會來啊。

    “她去外地了。”他說,“有庭審。”

    庭審?主持人先有些疑惑,隨後又了然,“那,您……”

    “我也想去啊。”師雩笑了,“不能離開本市。”

    “噢噢,這個樣子……”主持人頓了一下,自以為做出合理猜測,“她是代您去的——”

    和案件有關的新聞報道,管控得不錯,在故事中都引去了胡醫生的角色,主持人並不知道,師霽是因為兩起案件被起訴,而其中一起案件的受害人是胡悅的母親,另一起的受害人則是胡悅本人。作為利害關係人和受害人,她當然可以旁聽庭審,不過,是否放棄追究民事責任,不用上去列席,這就是不是師雩所能知道的了——他猜她是沒有,放棄追究民事責任,也就不必簽署諒解書,這樣,在法官的裁量中,凶手缺少從輕處罰的條件,將會受到頂格刑罰。

    所以,她並不是代他去,也沒有代他去,離開之前,並沒有和他就這件事溝通。

    ...  下一次見麵再告訴你……

    如果,沒有下次了呢?

    “可以這麽說吧。”

    師雩說,他的笑容依然得體,“所以,我這不是過來了嗎?”

    他之前已經拒絕入鏡采訪,理由也很充分,不過這不能不讓人困惑:如果不想出鏡,今天來做什麽?病人傷勢已經痊愈,今天隻是辦一個出院手續而已。主持人到現在才完全明白:這是他們兩個醫生一起收的病人,胡醫生有事不能來,那麽師醫生就要過來把病人送走,這是做醫生的有始有終。

    “您想不想和病人說說話?”這理由讓主持人很觸動,也不禁反省攝製組帶來的浮誇,她殷勤地問,“我們現在在做病人家屬的采訪——病人本身話不多——”

    她熱情地把師雩引到張警官床邊,“張隊,您的主治醫生來了。”

    坐在病床邊的漢子抬起頭——如果不細看,的確,他不像是受過毀容重傷的人,曾經一度被砸得凹陷的顱骨,現在已經恢複正常的橢圓,臉上的皮膚還有色澤不統一,仔細看的話,有點兒‘陰陽臉’,因為整塊鼻子都是再造的,他的一隻眼睛有些沒有神采——右眼嚴重受損,這是後期裝上的義眼。不過,左眼視力仍在,看人也還很有神彩。

    除此以外,他看起來完全沒有任何不妥,紅唇再造術很成功,被炸缺的嘴唇已經補好,完全對稱,一切都很自然,就連聲音都不像是剛受傷那段時間的嘶啞,隻是仍比普通男子要高亢。張警官稱不上英俊,他長得平平常常,也沒有自帶的英雄氣場,隻有在穿上警服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他的身份。

    他今天就穿著警服,過去的一年裏,他通常都穿著寬鬆肥大的手術服,但今天,他穿著筆挺簇新的警裝,臂彎夾著警帽,雙手扶著膝蓋,挺直脊背端正地坐在床邊。

    “師主任!”他站起身,舉起手對他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這說明對肩部肌肉修複得不錯,已經和從前一樣有力了,否則,他的手不能舉得這麽快。

    師雩按下心底本能的分析和隱隱的煩躁,側身讓了一下,“不用這樣子,張隊,尷尬,尷尬。”

    感謝的話,他聽得太多了,如今的處境,張隊身為警察,不可能沒有聽說,畢竟今天接他出院的還有s市和他直屬工作單位的雙方上級,在采訪中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事前也會有人叮囑——師雩的案子,還沒個結果,不宜被過多提及,否則對警方來說很尷尬,甚至也會影響到師雩自身案件的處理進度,這其中的尺寸,張警官也明白,但他沒有道歉。

    “一碼歸一碼,法律的事,法庭去處理,於我個人,必須行這個禮。”他說,雙眼直視師雩,“你曾經經受的,不是常人能經受的痛苦,你曾拯救的人,也比常人要更多。”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但仍引起攝製組的注意,人們扭過頭望著這裏竊竊私語,似乎有人想把鏡頭轉過來,又被阻止。師雩不需要特別留意,他能感覺得到,從他踏入十六院,便一直對他報以異樣眼光的同儕,表情漸漸嚴肅,因為他的花邊新聞,未定的身份而一度失去的尊重,如今,又再一次回到了人們眼中。

    這是張警官的真心話,師雩知道——如果沒有師雩,他也許仍能活命,但不會像現在這樣仍擁有幾乎無損的尊嚴。師雩的人脈,為他爭取了最好的醫療條件,和最多的費用減免,這些都是穿過縫針的無形線,一針一線,用一年的時間,縫起他破碎的未來。這不是一個醫生必須做的,但師雩還是做了,這正是張警官感激的地方。

    但張警官並不知道的是,和他一起奔忙的還有另一個人,他隻是點了點頭,一直在忙的是另一個人。也許換了個人在身邊,也許換一種情形,他都不會答應,師雩曾想過要幫他,但會不會把這衝動付諸實施,仍屬未知數,那一個今天沒有來的人,其實才該收獲最多...的感謝,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鏡頭前,介紹自己的功績,把所有這些化作她的事業資本,讓她的晉升更加順遂,事業更錦上添花——

    但,胡悅並沒有來,她去了a市,她說今天有庭審,這當然是個很充分的理由,隻是,庭審日期通常會提早至少一周決定,師雩不知道,是因為這是非公開審理,既然她早已知道今天來不了,為什麽要這樣撩他?

    我來不來,你來了不就知道了?

    他來了,所以,他收獲了張警官的感謝,收獲了同儕的尊重——法律的事,有法庭處理,無論如何,師雩是個很不錯的醫生,他的病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民警察,可以證明這一點。他經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也達成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成就,他是一個很值得尊重的人。一個隻在最開始點了點頭,做了一份手術方案的人,在最關鍵的點重新回到醫院,享受了最多的好處。

    這是不是,就是她的意圖?

    “力所能及,”師雩想,他沒有把自己複雜的思緒流露出半分,而是順著胡悅的安排,淡淡地說。“義不容辭。”

    “對!”

    旁觀者中,有人禁不住激動地輕喊,望著師雩的表情,充滿了崇敬,“力所能及處,義不容辭!”

    對醫生來說,這句話,豈非就是他們信條?

    一個待罪之身的嫌疑人,同時也是拯救者,而一個一身正氣的警察,同時卻也被嫌疑人拯救,這強烈的對比、人性的光輝,讓感性的女主持人已紅了眼眶,陽光中,白大褂與軍綠色的警服形成鮮明對比,他們對視的場景,就像一副油畫,而師雩望著這一切,望著張警官,他忽然間感受到輕微的荒謬,有一點想笑。

    這,該不會是她送他的臨別大禮吧?他想,就和生命中的每一天一樣,對將來充滿了未知,從前他不知道這一切究竟什麽時候才能結束,而現在,師雩不知道胡悅去看的那場庭審,進展到了什麽程度,法官會做出什麽判決,而她又還會不會回來。

    他從長長的甬道走過,周圍泛著白光,腳步聲和人生混雜成含糊的背景音,師雩告訴自己,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胡悅並不可能完全任人擺布——這個小女孩子確實是很厲害的,太多事情可以證明,那句話她問得實在尖銳,‘元律師是不是你請來見我的’?今天的事,也可以理解為她小小的回敬:她當然沒有聘請元黛的身價,但也不是不能把他耍得團團轉,玩弄於股掌之間。

    下次見麵,他們還有下次見麵嗎?

    “你好,是師醫生嗎?”

    走出甬道,拐個彎來到大堂,秋風猛烈地吹過他的頭發,師雩驟然間神清氣爽,像是從一場夢中清醒過來,他眨了一下眼睛,“我是。”

    “我們是s市徐匯區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員,喂?喂?請問您能聽見嗎?”

    在鮮花和掌聲中,攝製組圍繞著張警官走出醫院,他們的眼神,再次在空中相會片刻,師雩眯起眼,衝他揮揮手,“你繼續說。”

    “我們是s市徐匯區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員,現在通知您,在本月20號10點到審判庭開庭……”

    #

    “檢察員向證人戴韶華提問,證人,你在和師雩共事期間,是否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並不是身份證號為210……的師霽,而是身份證號為210……的師雩?”

    “我不知道。”

    “嫌疑人有沒有向任何人表露過他使用的身份證並非本人所有?”

    “沒有。”

    “嫌疑人有沒有向他人提供法律規定範圍以外的醫療服務。”

    “沒有……我能補充一點嗎?”

    “你說。”

    “師醫生不但沒有非法行醫,而且是我們院的王牌醫師,從來沒出過醫療事故,其實就是現在,也有非常...多病人希望得到他的治療的,他剛剛結束一起非常典型的前沿手術,患者就是在爆炸中受傷的警察。我可以肯定的說,如果沒有師醫生,那個病人得不到那麽好的救助,他的人生會很遺憾的。”

    “知道了,我沒有問題了。”

    “被告方是否有問題向證人提問?”

    “被告方沒有問題。”

    “原被告是否還有問題向被告提問?”

    “原告方沒有問題。”

    “被告方沒有問題。”

    “原被告是否還有內容進行陳述?”

    “原告沒有。”

    “被告沒有。”

    “好的,下麵休庭30分鍾。”

    一陣嗡嗡的響聲中,審判員、檢查員和被告代理人陸續離開座位,相貌英俊的被告站起身,視線掃過旁聽席,這次案件,是非公開審理,過來旁聽的人不多,但都對他麵露關切之色——他的命運,間接地決定了她們很多人的命運,由不得她們不牽腸掛肚。

    但是那一張麵孔依舊沒有出現。

    他收回眼神,收斂心思,隨法警前往等候室:終於,過去的故事將告一段落,不論結果如何,他都將欣然領受。之後,無論有沒有另一個人,都將是新的人生了。

    失望也好,孤獨也好,他早已習慣,更不會在心底激起多少波瀾,未來,終於是要來了。

    30分鍾後,合議庭成員進入審判庭,對本案進行當庭宣判。

    “師雩,男,1982年4月17日出生,漢族,研究生文化,醫生,因涉嫌冒用他人身份進行詐騙、非法行醫、故意殺人,2017年5月被s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後經查明,故意殺人罪不成立,該案已由a市中級人民法院在2018年9月21日宣判,本庭針對師雩僅冒用他人身份的犯罪事實進行審判。”

    “自2005年開始,師雩冒充堂兄師霽,進行工作、學習,並考取行醫執照,進入s市第十六醫院工作長達十二年,期間多次進行整容手術,混淆自身形象與師霽的區別。並以師霽的名義開設公司……”

    “犯罪嫌疑人對以上事實無異議。”

    “犯罪嫌疑人已嚴重觸犯我國《刑法》第280條、第336條的有關規定……”

    “考慮到犯罪嫌疑人認罪態度較好,社會危害小,並且的確接受過醫學專業教育,行醫執照由本人冒用他人身份考取,根據一罪不二罰原則,本庭宣判如下——”

    “犯罪嫌疑人師雩,詐騙罪、非法行醫罪不成立,偽造、變造、買賣他人身份證罪成立。根據刑法第九修正案中對刑法第280條的新增司法解釋,本庭宣判,嫌疑人師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