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字數:3737   加入書籤

A+A-


    陸黔聽到這裏,理直氣壯的道:“想來你也該聽說過,月前各大門派在野外埋伏,圍攻魔教走卒,卻仍給暗夜殞殺得全軍覆沒,其狀慘絕人寰。譚師哥身受重傷,直被逼得走投無路,堅持到最後一刻,依舊挺立不倒。他是個響當當的硬漢子,寧死不受辱於敵,這才自盡身亡。我當時就在一旁,親眼所見。”昆侖派一名弟子附和道:“確有其事,當初陸掌門與師父、師伯同赴增援,兩位老人家也正是在此役身亡。”昆侖門下頓時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商議著停息內亂,團結起正道力量,一致對抗魔教妖人,好為昆侖三傑報仇雪恨,也為天下蒼生謀一條出路。梁越提起雙手向下壓了壓,道:“靜一靜,問題出來了,均知正派中人無一生還,請問陸掌門如何脫困保命?”另一名昆侖弟子看這情勢,陸黔眾矢之的,敗局已定,不如早尋靠山,或許還能撈些好處,道:“這叛徒跟殞魔頭早有交情,在客棧中將我們那般窩囊的趕走,就忙不迭上樓去拉關係。他就是想削弱昆侖人才,讓我等不得不奉他當掌門。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梁越冷笑道:“陸掌門,擂台上你暗箭傷我,念及你我爭奪盟主之位,勢成對立,情有可原,哪知卻連自己師長也毒手加害!正派中出了你這等敗類,不失為一大恥辱!昆侖派的師兄弟,舉起你們手中的劍,誅此叛逆,弘揚正氣!”陸黔叫道:“你血口噴人!我沒害我師父!你哪隻眼睛見到是我策劃?”梁越道:“反正沒有證人,你是當場唯一的活口,隨便怎麽胡編亂造都成。”陸黔心急如焚,忽地一瞥眼看到南宮雪,乍如黑暗中陡見光明,急忙上前道:“雪兒,你當時也在場的,你了解內情,快幫我作個見證好麽?他們……這群人枉稱名門正派,怎可如此誣賴於我?”南宮雪若要幫他,與李亦傑所隱瞞的種種秘事必將曝光,剛洗清的冤屈也會再給崆峒掌門趁機扣上。更何況她認準陸黔為掩飾罪愆,做出分屍惡舉,僅剩的同情也消失殆盡。挪開視線,淡淡的道:“抱歉,我沒有話好說。”

    梁越大聲道:“陸黔,你離經叛道,戕害同門,喪盡了天良!還不快快束手就擒?”陸黔怒喝:“我就算是死,也要先收拾了你這妖言惑眾的混球!”提氣躍起,一掌劈向梁越麵門,梁越站立不動,亦無擋駕之意,陸黔正感疑惑時,忽而膝彎一軟,雙腿似灌了棉花般下陷,就像是個從沒學過武功之人。梁越尖聲笑道:“怎麽,覺著丹田若穀之虛,任督二脈間時而麻癢難當,時而如刀槍鑽刺,胸口悶堵滯塞?大爺好心提點你,那都是中了‘十香軟筋散’的征兆,任你是頂尖高手,中毒後同是手足酸軟,半點內力也使不出來,由人宰割。不過你內功本就低微至極,前後沒多大差別。”那毒素對頭腦運轉並無影響,陸黔仍能將近日情形冷靜尋思一遍,失聲道:“是……是那頓飯……”梁越冷笑道:“飯裏沒毒,我不是每盤菜都先替你試吃過了?讓你‘吃菜,吃菜’,誰叫你疑心病太重,隻顧悶著頭喝酒,一如大口喝藥,那可就怪不得我了。這是元末自番邦流入中土的秘毒,解藥配製繁複,少說也要個十天半來月,但如不按限期服食,從此必將淪為廢人。不巧我身上沒帶著,當初連解毒方法也未留心。”

    陸黔目眥盡裂,怒道:“我……我跟你拚了!”合身撲上,二指插向梁越雙眼,梁越絆住他左腿,兩手分扣二腕脈門,並在一道向外扭壓,反肘撞中他右肋,左足微沉,一個過肩摔將他擲到地上。那瓦罐在他腰間,受不得這一輪擊打,落下摔得四分五裂,一個血淋淋的人頭竟從滿地碎片中滾出。鐵青麵皮,烏紫的眼眶深陷,在場的都認出正是何征賢。崆峒掌門上前捧起頭顱,拭淨灰塵,走到棺木前,端端正正的擺放在斷頸處,至此一具完整的屍身終於呈現在眾人眼前。

    梁越叫道:“證據在此!陸黔,你膽子當真不小,竟敢將罪證分別帶上山來!”陸黔方知他早成網中之魚,如今就是對方收線之時,聲嘶力竭的叫道:“難怪要跟我結伴同行,原來一切都是你的詭計!你這無恥奸賊,耍得我好苦!”梁越一步搶上,揪住他衣領,單手將他提起,湊近他臉前道:“我耍你?是我耍你還是你在耍天下英雄?整路跟著你,是防你心虛不敢上昆侖,半途偷溜。”接著麵容一肅,森然道:“我已命澡堂店主仔細搜過你除下的衣衫,那掌門令鑒被你藏到哪裏去了?快給我交出來!”

    陸黔記得那令鑒早給了紀淺念拿去,倒正因禍得福,大笑道:“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你背叛了我,活該遭人背叛,那店主定是獨吞了令鑒跑路,你即刻去追,或許還追得上。”梁越一字字的道:“不——可——能!”神色更加凶狠,道:“我沒時間跟你蘑菇。你到底交不交出來?不交的話,我就讓你吃苦頭!”陸黔笑嘻嘻的道:“好,我交,我教。哎,你是點倉弟子,要我昆侖的令鑒又作何用?也罷,耳朵湊近來,我隻能說給你聽……噓,你隻要從早到晚的念著‘令鑒’‘令鑒’,但須足夠心誠,晚上發夢,就能見著了,這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梁越大怒,摩拳擦掌的道:“小畜牲,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一路上老子忍氣吞聲,叫過你那麽多句‘師叔’,這就要在拳頭上討回來!”說著一掌擊中陸黔胃部,緊跟著拳腳不住落在他肺腑間。雖未用出內力,就如鄉野村漢鬥毆一般,但仍是打得陸黔五髒翻騰,一顆心直欲從口中嘔出。梁越力道又拿捏得極是精妙,正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時卻不會昏厥。陸黔所戴紗冠已然掉在一旁,滿頭亂發披散著,遮了滿臉滿肩,梁越拉住他頭頂一縷鬆發,拽得他仰麵朝天,握緊拳頭打中他鼻梁骨。正想左右開弓,再扇幾個耳光,崆峒掌門忽揚臂攔下,向他淡淡一笑,轉身輕輕為陸黔將頭發拂到耳鬢,理了理他被扯碎的衣袖,笑眯眯的道:“陸賢弟啊,怎地弄到了這般田地?想當日你初任昆侖掌門之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無異於眾星捧月,那是何等的威風!料不到朝夕間變生肘腋,竟惶惶如喪家之犬。愚兄心腸最軟,真禁不住的為你難過。”

    陸黔恨恨的道:“虎落平陽被犬欺。不錯,我認栽了。”梁越怒道:“你罵誰是犬?”一巴掌扇得他左邊臉偏到一旁。陸黔歎道:“大風大浪我都挺過來了,沒成想陰溝裏翻了船,隻怪我一時糊塗。”梁越又怒道:“你罵誰是陰溝?”一巴掌隨即扇向他右臉。陸黔冷哼道:“狗不可笑,陰溝也不可笑,偏有人來對號入座,自覺承認,這才真是可笑,哈哈,哈哈!”放聲大笑,笑聲中卻滿是藏不住的蕭索。梁越怒道:“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你欠揍!”又是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拳頭朝陸黔身周落下,打得他筋骨也不知折斷多少根,搖搖晃晃的向後癱倒,崆峒掌門適時托住,在他耳邊柔聲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闖進來。愚兄不是沒給過你機會,讓梁師侄勸你放棄追名逐利,避世逍遙,被你拒絕了。強要參加逐鹿遊戲,就得遵守規矩,落敗了出局,人人平等。”陸黔回想當初梁越在酒樓裏大發感慨,原來竟都是旁敲側擊的暗示。雙目緊盯著崆峒掌門,怒道:“老匹夫,我咒你不得好死。你工於心計,借刀殺人,黑心,黑肺,連肚腸都是黑的,你……你好毒啊你!”崆峒掌門不以為忤,輕輕拱一拱手,微笑道:“過獎過獎。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能不認我這個兄長,我卻仍然認你是義弟。看在結交一場的情分上,每年的今日,愚兄都會前去給你上一炷香。這就請你睡棺材板去,正好,何兄也剛要出殯,讓你跟前掌門一齊下葬,對你這位後生晚輩說來,很有麵子了。”

    一名昆侖弟子叫道:“沒那麽輕巧!陸黔這惡賊欺宗滅祖,罪不可赦,依照本派門規,應當千刀萬剮,淩遲三日!其後懸屍山頭,受盡世人唾棄。”孟安英皮笑肉不笑的道:“喲,既是貴派祖師爺立下的規矩,那可得恪守嚴遵,別讓外人指著鼻子罵你不肖劣徒。”此話是意有所指,回諷陸黔在論劍林時一言之嘲。

    陸黔揚手四麵一指,叫道:“都給我站住,誰敢放肆!本派令鑒在我的身上,我還是掌門!你敢動我,那是謀刺篡位,大逆不道!”見那弟子果真給震住了,還未來得及竊喜,梁越便道:“誰知道是真是假?你這小賊滿嘴謊言,連師父、師叔也敢借刀殺害,在外頭偽造出一塊似是而非的令鑒,回來招搖撞騙,又有什麽稀奇?反正那是你昆侖世代相承之物,外人幾曾得見?既要仰仗著它發號施令,先拿出來給大夥兒瞧瞧啊!”本來陸黔如真能當場出示令鑒,倒確可威懾住大部分門下弟子,此後再以三寸不爛之舌辯駁周旋一番,騙得在場長輩心生憐憫,代他主持公道,或許真能扳回局勢。但梁越既仔細搜過他衣裳,確認並無此物,是以全不忌憚。另一名昆侖弟子要討好梁越,好教他日後多提拔著自己,叫道:“令鑒需得隨身攜帶,你若要弄丟了,那是罪上添罪,罪加一等!”陸黔環望全場,見眾人眼神若非仇恨,便是幸災樂禍的漠然,才知此地無一人是自己的朋友,偌大世間,他已落得孑然一身,為世人所遺棄。眼中最後一線神采也逐漸暗淡,隻剩一片絕望的死灰,淡淡道:“放開我。你們算計得滴水不漏,誰還指望能逃得過?我認栽了,隨你們處置便是,此前先讓我再跟南宮師侄說幾句話,否則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