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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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為叫道:“冤枉啊,李爺,難道我在出師英雄大會前,早就預知會栽在您手上,先將陷阱布置妥當?未求勝先防敗,豈是韻妃娘娘的屬下之所當為?”李亦傑心又是一跳,板著臉道:“你要自誇就盡管說,別將韻兒牽扯在內。”胡為道:“遵命!李爺要是不怕我跑了,由小人第一個鑽進木桶,身先士卒,那也是行得通的。”李亦傑不理他討的嘴上便宜,心道:“都說狡兔三窟,要是井內四通八達,給他鑽這空子,趁機溜走,圖紙卻還在他身上,我可就得不償失了。事到如今,絕不允有絲毫差錯。”打定主意,雙手托到胡為腋下,提氣躍下井底,半空中始終全神設防,以備牆壁有暗器射出,因環境窄小不便拔劍,遂將胡為身子以各般角度翻轉,擋住自己要害部位,胡為內功較弱,緊閉雙眼,並不知李亦傑諸種舉動。而李亦傑也不好過,整個人無處著力,還得負擔著胡為的重量,這段身子空蕩蕩的時間過得特別長久,好在一路平安無事。 腳跟踏上井底實地,四周仍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待眼睛稍稍適應黑暗,卻也隻能看到身前一條小路拐向左側,目力範圍極是有限。李亦傑將胡為一臂扭到身後,命令道:“走!”胡為不情願的在前走了幾步,嘴裏嘟囔道:“剛說過平等,就威逼著押我走路,那是自己在說話,又不是放屁。”李亦傑慍道:“誰押你了?難道走你熟知的秘道,還要我給你帶路?”胡為冷笑道:“大英雄讓我走在前麵,無非是將我當作擋箭牌。”李亦傑心底隱隱確有此意,但連累武功較己為弱者無辜喪命,終究不是英雄好漢該有的作為,強辯道:“這條路是你走熟了的,要是一早沒安排詭計,哪來的箭?更不用怕什麽‘暗箭傷人’了。要是有機關嘛,你不想枉死,最好是提前說出來。”胡為支吾幾聲,卻也難以反駁。 井底道路彎曲迂折,走不出幾步即有一個轉彎,又不斷有岔路分支,少則兩條,多則數條。胡為毫不猶豫,仿佛擺在他眼前的隻有一條路,李亦傑本想提醒他考慮周到,但想他總不致將自身陷入困境,也就放心跟著他走。初時尚且默默記憶,逐漸發覺徒勞,新的道路紛湧而至,剛記住這條,先前的又模糊了。若要原路返回,更須得統共顛覆,一念及此,心頭先覺慌亂,便再也沒了信心。井底雖已無水,畢竟是深在地下,環境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發黴的腐臭氣息,隻覺在此地多待一刻也是難熬。又過得不知多久,眼前突地透進一線光亮,這遠比瞎子複明更為欣喜,仰頭看得到井口大的一片藍天,這一邊井壁上坑坑窪窪,凹凸不平,鑿有些棱角作扶手。胡為做個手勢,笑道:“李爺,這就是出口了。您也看到踏處狹窄,每次僅容一人通過,李爺是想先上呢,還是後上?” 李亦傑尋思道:“若要先上,外頭還不知另設有何種陷阱,難以應對。若要後上,等他一出去,即刻封起井口,將我關在這暗無天日的井底,那可真要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又瞟向胡為一眼,見他神色鎮定自若,心道:“他讓我先選,不外乎兩種可能,第一是他全沒存害我之意,心不必虛;第二則是他早有萬全之策,不論我怎麽選,都有辦法令我成為俎上魚肉。我可不能拿他稀有的良心當賭注。”他在江湖遊曆以來,多曆世情,親眼見識人性詭詐,瞬息萬變,言笑晏晏間會突然在背後捅刀子,所謂的兄弟朋友又怎知哪個真心,哪個假意?自然早已不再是初下華山時那個對人言聽計從的莽撞少年所可比。胡為在旁冷笑道:“李爺的警惕之心,當真是寸土必爭,小人佩服。”李亦傑冷冷的道:“你要說我疑心病重,不妨直言。”正是在這一刻拿定了主意,道:“是怎麽下來的,就怎麽上去。”不過這一次動作就粗暴得多,一手提起胡為後領,提氣躍向井口,隻伸腳在扶階上蹬踩。胡為從前是村裏的一霸,鄉人見到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喚一聲“大哥”,但在赴英雄大會執行任務以來,動不動就給人隨手提起,垃圾一般丟來丟去,雖積了滿肚子的火,隻因那些人無一不是武林中頂尖高手,卻也不敢抱怨。 李亦傑躍出井口,立時拔劍在身前一封,手一鬆,將胡為撂下。四麵環視,頓感不知身之所在,那院落還似先前般荒無人煙,就連滿地的枯葉也大同小異,要不是牢記著井壁有所不同,真要懷疑是兜了個圈子回到起點。胡為又看穿他心思,苦笑道:“不同的地方,建造格局類似,那也沒什麽奇怪,這兩處都是小人家的廚房。”李亦傑哭笑不得,道:“你帶我到廚房幹麽?讓我給你煮菜燒飯來了?”胡為道:“李爺覺得捉弄老實人挺開心?你說得如此賢惠,就令我想到老婆也給那高官強權霸占去了,氣得真叫做‘怒發衝冠’。”李亦傑不耐道:“行了,別糟蹋嶽將軍詩句。你且說廚房和皇宮有什麽關聯?”胡為道:“難道皇宮就沒有廚房?隻是他們的說法比較好聽,稱為‘禦膳房’,可是黑貓白貓波斯貓,還不都是貓?扯遠了,要是帶著您走皇宮正門,少不了受守衛一番盤詰,纏夾不清,小人是養在暗處的生力軍,跟他們來往不多,交情也不深……”李亦傑冷笑道:“說得好聽,我看你就是個見光死。”胡為賠笑道:“李爺說見光死,小人就見光死,去變做一隻蝙蝠。李爺恐怕還不知,每個人要進吟雪宮,都須先通稟過瑾姑娘知道,請李爺在此稍候,小人去去就來。”李亦傑問道:“瑾姑娘是什麽人?”胡為道:“是吟雪宮的主事侍女。”李亦傑失笑道:“先前說你不受重視,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你就算說了十個謊,這件事總沒騙我。麵見主子,還得看丫鬟的臉色?” 胡為道:“她可是韻妃娘娘麵前的紅人。本是這一屆參選的秀女,聽說家族跟先帝愛妃沾親帶故,頗有些來頭。憑她家的後台,輕輕鬆鬆就能獲得封位,但她故意裝病落選,才被發配到吟雪宮當差。名義上是丫鬟,可誰也不敢輕看了她。尋常的宮女太監見她,都得小心翼翼的賠笑臉。要拉攏娘娘,首先還得同瑾姑娘搞好了關係。哎,其實娘娘剛進宮時,什麽明規暗矩都不懂,大禍小禍闖了不少,多虧瑾姑娘輔佐,既鞏固了皇上寵愛,又在穩踞一席之地,也成就起一派勢力。我看人一向很準,瑾姑娘如此冰雪聰明,將來絕對是個幹大事的料,居於人下也真是大材小用,不知她還另有何長遠計劃。”李亦傑心道:“原來如此,這樣的人跟在韻兒身邊,真不知是福是禍。”胡為又道:“李爺,曲指算來,您同娘娘分開時日也不短了,十年八載都等得,怎地這一時半刻反而等不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李亦傑臉上發燙,不自覺的就將這話聯想到了另一層意思,道:“別說了,等也要帶我到她宮前去等。”胡為長歎口氣,帶著李亦傑慢慢走出小院。剛出院門,入眼盡是一片金碧輝煌,樓宇軒昂,琉璃瓦頂。突如其來的景態轉換,有如挪轉時空,各處建築透出的顯赫氣勢就令李亦傑深深折服。他自幼在華山長大,與青山綠水為伴,後來涉入江湖,除攝政王府外,其餘所見多半是些簡陋的低矮平房。乍入皇宮,隻感個人身處其間,像一片卑微的塵埃,如何與這一份“君臨天下”的王者霸氣相抗衡?也終於有所理解,為何天下那許多豪氣幹雲之人,不惜打破了頭,也要來爭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一朝到此,確能令人虛榮之心臻至頂點,正驚歎得合不攏嘴,看到胡為向一位丫鬟低聲說了幾句話,那丫鬟領命轉入一座華麗宮殿。李亦傑放眼望去,隻見殿前懸著一塊黑漆牌匾,刻了“吟雪宮”三個大字,既具陽剛之悍,亦不乏陰柔之媚。又看片刻,沉思道:“這筆跡……似乎和其餘宮殿有所不同?” 胡為道:“這宮殿是皇上特別賜給韻妃娘娘的禮物,原本另有他途,並不叫吟雪宮,娘娘精通書法,親筆題字,後交由工匠雕刻為匾額,受寵可見一斑。”李亦傑想到自己號稱鍾愛沈世韻,而今對她諸般近況,竟反不如胡為清楚,心裏陣陣發酸。沒話找話的又問:“那些侍衛怎都與正殿站出一段距離,就像有意避開似的?”胡為道:“娘娘商討軍情要事之時,不喜閑人打攪,不過我是回稟任務,不包括在內。”那是指明了李亦傑是個十足閑人。但他想到與朝思暮想的沈世韻僅餘一門之隔,心潮澎湃,再大的羞辱也忍了。這時那名先前傳訊的宮女來報道:“娘娘請胡先生覲見。”胡為粗聲粗氣的回答:“知道了。”隨後對李亦傑點點頭,微微一笑,昂首闊步,搶先走在那宮女身前。等她關上宮門,阻隔了李亦傑視線,才又換上副低眉順眼的謙卑神態,邁著小步輕挪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