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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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貞瑩這一回受到重大刺激,怒火燒心,氣得大病一場。沈世韻卻每日令胡為前來看顧,探問病情,時常帶來一碗參湯給她補養。在貞瑩看來卻全是虛情假意,惺惺作偽。前幾日總將湯碗打翻在地,指天劃地,破口大罵。胡為叉手而立,始終笑嘻嘻的聽著,不僅不頂一句嘴,臉上連半點不恭敬的神色也找不出來。或是因人生來便有征服之心,旁人對自己愈加霸道,就更想挫磨些他的銳氣,而真有人甘願給指著鼻子,如同孫子般的挨罵時,自己倒要先失了趣味。這一天貞瑩便忍不住問了一句:“哪個教你態度這麽好的?”胡為笑道:“敝上感謝娘娘的救命之恩,更謝您成人之美。宮裏能威脅到她位子的嬪妃,算來當屬您居首位,而今您自毀形象,落得臥病在床,正可教她與萬歲爺的關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謝您卻又謝誰?是以敝上吩咐卑職,不論娘娘說了多少難聽話,總讓我不可還口,任您發泄,至於參湯,還是照樣給您調理身子。”貞瑩冷哼道:“本宮害病,她要是心中高興,何必假模假樣的送參湯?你們該不是下了毒罷?”
胡為笑道:“倘使有毒,又何必要卑職親自送來?到時您宮中的下人均可指證吟雪宮,我們也沒那麽傻。為娘娘設想,您隻有養好了病,才有力氣跟咱們主子一爭短長,您說是不?”貞瑩冷笑道:“想讓本宮病著看她風流快活?休想!你拿過來,我喝!”看著波紋晃動的參湯,咬牙切齒的發狠道:“這是沈世韻的血!終有一日,我要你血濺三尺!”說著仰脖大口喝幹,喉頭不住咕嘟作響,胡為笑眯眯的捧著空湯碗回宮交差。此後貞瑩在治病喝藥一節無比配合,隻想盡快痊愈。一日出過一身虛汗後,自覺身子舒坦不少,喚來茵茵問道:“本宮叫你找工匠刻的木偶,你找了沒有?”茵茵想到她病中還牽掛著算計沈世韻,隻感說不出的怪異,另一麵又慶幸自己總算不辱使命,足可胸有成竹,答道:“是,近日已然完工。”貞瑩大喜道:“太好了!你給我找幾個盒子來,不計價錢,隻要是最好、最貴重的,將木偶放在其中,再用絲綢錦帕包裹,到吟雪宮找個隱蔽處藏妥,以造出她對野男人的禮物十足珍愛的假象。再帶幾個人日夜埋伏,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向本宮稟報。”她興奮得臉上也恢複了血色,自語道:“沈世韻,上次是本宮太過大意,這一局,可絕不會再輸給你!”
貞瑩自小在草原長大,體質算不得弱,康複倒也迅速。但她自派出暗線起,每日耐心等候,始終不見有人回報。這一天委實沉不住氣,索性親自出馬,帶領人手尋偏門潛入。掩至窗下,就聽到殿內傳出的陣陣談笑聲,又是沈世韻在與李亦傑幽會。她既喜且惱,暗想定是下屬不夠用心,否則怎會連日風平浪靜,偏等自己一來便見狀況突發?觀察了好一會兒,忽見李亦傑將沈世韻攔腰抱起,在殿內連轉幾個圈子,沈世韻嬌笑連連,二人一齊行入內室。貞瑩喜得站起身來,壓低聲音道:“最初他們是私下見麵,不久後手腳不規矩,現下可就快發展到床上去了!過一過二不過三,本宮這就去告知皇上,是我害他錯過一場好戲,自然要補一出更精彩的給他。都說捉賊捉贓,捉奸拿雙,如今兩者俱全,還能作何狡辯?我要這一對狗男女統統人頭落地!你們都給我瞪大眼睛,牢牢盯緊,連一隻螞蟻也不準放出了這個範圍!”接著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茵茵在身後叫著:“娘娘,您不補個妝……”以及小太監發問:“娘娘究竟要我們盯人,還是盯螞蟻?”等嘈雜聲,一律當作耳旁風。難為她穿著厚如花盆底的鞋子,還能奔行如飛。這次又是在半途遇到福臨,身邊也是沒帶侍衛。貞瑩暗叫:“天助我也!”急請安道:“皇上……啊!”卻是她奔得刹腳不住,整個人向前跌倒,撲到了福臨懷裏。福臨麵色冷淡,雙手扶住她肩頭,**的將她推開,不來過問一句,繞開她繼續前行。貞瑩脫口叫道:“皇上行色匆匆,莫非又是往吟雪宮去?”
這一句不問尚好,問來福臨對她印象更是大打折扣,隻覺她與那些醋缸般的妃子亦無本質差別。滿心不耐,隨口應付道:“朕雖無能,卻也不是荒淫無道、終日隻識享樂的昏君。近來洪水泛濫,朕正要尋幾位親王重臣,商談興修水利大壩的工程安排,並非到吟雪宮,你該放心了?”關於修建大壩,防洪固堤的提議已在奏章內央及多次,福臨隻覺如待審核麵麵俱到,太過煩瑣,此事又頗為枯燥,便吩咐近臣先討論個大致計劃,再奏報最終下令。而說到今日此行,倒確是去吟雪宮尋沈世韻,慶祝她與太後日漸和睦。但此刻既給貞瑩糾纏上,卻寧可聽老大臣囉嗦,也不想聽她喋喋不休,情急之下隻好搬出舊事擋駕。貞瑩哭笑不得,心想:“皇上倒也有趣,為了躲我,連修大壩的理由都編得出,怎地又不說修長城呢?”她此刻是分秒必爭,四麵亂晃,獨給福臨留出往吟雪宮的方向,口齒靈活的勸說道:“不不,您應該去吟雪宮,您一定要去吟雪宮!實不相瞞,臣妾今日找您,就是想邀您一道兒去吟雪宮坐坐!”
福臨怔了怔,奇道:“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你竟然主動請朕去找韻妃?”貞瑩泫然欲泣,雙眼淚汪汪的看著福臨,道:“皇上,臣妾知道您還在生我的氣,但臣妾是當真不會畫畫,絕無當眾給太後和皇上難堪的意思。否則怎地古訓教人不可說謊,但須說得一句謊話,就要再說個十句八句來給它遮掩。那幅畫像其實是韻妃所繪,隻因臣妾虛榮心作祟,一時鬼迷心竅,豬油蒙了心,這才將錯就錯,胡亂認了下來。”見福臨表情仍是冷冷的沒幾分變化,卻似添了些“意料之中”的淡然。忽想:“他便是愛聽人家誇沈世韻,比誇他本人還開心。我何不照此一試?反正隻要騙他到了吟雪宮,親眼見著那幅醜相,也不會再迷戀那個女人了。暫且說幾句違心話,又不會死。”於是改口道:“臣妾雖不願承認,但對韻妃娘娘實是因嫉生妒,看她極具世間萬般靈秀之氣,盡顯造物主所賦予一切神奇,簡直美得不食人間煙火,自知弗如遠甚,皇上寵她也是正常得很,換作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愛她而不是我。不過也隻有您這等真命天子,才配得起仙女下凡。況且臣妾又羨慕她畫得一手好畫,想向她討教些技巧,可一看到那幅畫像,就明白自己是永遠及她不上的,因此動了歪心思,花言巧語將畫騙到手,就來獻給皇上,如今真悔不當初,原是想爭些台麵,卻反而丟盡了臉,都是自作自受。韻妃娘娘比臣妾好上百倍、千倍,風頭早已遠蓋彌甚,臣妾還有什麽可瞎企盼的?”
她表麵大加恭維,卻仍是不願從自己嘴裏說出誇獎沈世韻之言,不少語句暗含另一層深意,如“不食人間煙火”,即罵她是個小妖精,“換作另一個男人”,指她背地裏與李亦傑勾搭。“仙女下凡”指的則是自己。但福臨思路哪像她這般迂回百折,自不會想到那許多,隻當她誠心改過,臉色也緩和了幾分,溫言道:“既是如此,你當初怎不對朕明言?此事由朕處理,隻當私下裏互開玩笑,也沒什麽嚴重,何苦鬧到太後麵前,將小事惹成了大事?”貞瑩哀聲道:“臣妾時已騎虎難下,不敢出爾反爾,若再改口,隻恐犯下欺君之罪,又怕給皇上討厭。何況您提議時,臣妾不敢逞強,確是拒絕過的,可您又不準。”福臨聽她說得委屈,又好氣又好笑,倒也不忍再罵她,道:“那算什麽‘欺君之罪’了?你就是想得太複雜。不論哪一位愛妃多才多藝,都是令朕欣喜之事。另外朕花過一番大力才說服太後,取消對你的處罰,一切到此為止,你今後時常引以為戒便是。”貞瑩俯身道:“多謝皇上恩典。”福臨笑道:“別謝朕,要謝就謝韻兒罷。要是沒有她的新作,先哄得太後氣消了一半,朕也沒那麽容易說得上話。”貞瑩道:“是,臣妾與韻妃妹妹作比更是相形見絀,慚愧萬分,不瞞皇上說,臣妾已內疚得臥床數日不起,今方大病初愈,就急著往吟雪宮親自道歉致謝,又擔心誠意不足,想請皇上同去,替臣妾說幾句好話。”
福臨道:“怎麽,你生了病?哎,朕連日忙於向太後求情,擺平這樁禍事,委實不知,卻不是跟你賭氣,有意不來探望。你……現下感覺怎樣?”貞瑩捅下這麽大的簍子,百官看她必然失寵,人人懂得見風使舵,自無人再費心向皇上稟報棄妃諸般起居狀況。貞瑩覺出他關切出於真心,也覺自得,微笑道:“承皇上金口相詢,什麽病也好了。還要勞動皇上四方奔走,替臣妾收拾爛攤子,臣妾更是無地自容。但仍想當麵求得韻妃妹妹諒解,才能解開這個心結。”福臨笑道:“難得你是個有心人,剛好朕也正要去吟雪宮,就與你同行好了。其實你還是與韻妃接觸不多,了解尚淺。她不僅善解人意,更且寬宏大量,定然不會怪你。但你二人能成為朋友,倒不失為美事一樁。”貞瑩隻聽得首句,心下苦笑:“你當真‘正要去吟雪宮’,還說要修建大壩,果然是騙人的。”自嘲道:“不會怪我……對啊,大人不計小人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