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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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瑩大喜,一把握住楚夢琳雙手,雙眼發亮,連聲道:“正是,你說得太對了,簡直是我肚裏的蛔蟲……不,我是說,你可把我心裏的想法全說出來了,我也早就看不慣啦,她勾引過那個李什麽盟主的,還敢來欺騙皇上,真不要臉,就是個臭狐狸精。女俠是祭影……祭影神教的高手,貴教在清軍入關時立過首功,要不是你們,我看潼關根本就攻不下來,闖賊更無法平定得這般順利,比那山海關總兵吳三桂更加了不起。但他事後給封了平西王,鎮守雲南,貴教幫眾卻反被誣陷為亂黨、反賊,天下通緝,此皆是沈世韻公報私仇,幹下的好事。誰見過這等過了河就拆橋、卸了磨就殺驢,忘恩負義,卑鄙無恥的小人?而且她還下令,這條河從此不準造橋,運磨從此不準用驢,真是不可理喻!我為你們抱打不平,甚至……甚至氣得病了!不如咱們做個交易,我來當雇主,付重金請你殺掉沈世韻,一雪前恥,同時貴教曾受之辱,也可連本帶利的一並討回。”
她情緒激動,聲調幾次拔高。想來楚夢琳不惜以身犯險,對沈世韻的恨意不會比自己少,如今給了她這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料想她定會感激涕零,立時允諾。卻見楚夢琳低垂下頭,不發一語,手也從她掌中滑出,垂在身側,揪緊了衣服,用力得骨骼關節寸寸突出。貞瑩並不知楚夢琳成了叛徒,也由此背上沉重包袱,每當聽人提起祭影教,就如有鋒利的刀子從心口劃過,又怎能打得起精神?多鐸一直冷眼旁觀,要看看這兩個女人物以類聚,能說出多少無恥言語。聽到貞瑩為誇楚夢琳,說什麽“要不是你們,潼關根本攻不下來”,他當時曾任大軍統帥,率眾攻城陷地,靡計不施。現今經她一說,似乎能夠獲勝,全是借助祭影教的幫忙,自己沒半分功勞,心頭火起。拖過楚夢琳,冷冷的道:“貞妃,你有錢沒處花,覺得擱在身邊礙事?她不會替你殺人,祭影教也不是殺手組織,相煩另請高明。我們還有大事要辦,少陪了。走!”
最後一字是對楚夢琳嚴詞命令,說完不顧她情緒正低落,一把拉了她就走。貞瑩問道:“辦什麽大事?”見二人漠然不應,心想追問無用,不如賣個人情,叫道:“放心,在這裏遇到你們的事,我對任何人都不說!”隻要能從他嘴裏聽到一個“謝”字,也不枉費這一通口舌。多鐸站定腳步,略微側目,道:“無所謂,勸你緘口是為你自己好,別擺出一副施恩望報的架子來。”接著突然想到個有趣主意,嘴角淺淺一勾,從袖管中掏出張折疊的方方正正,隻有巴掌大小的紙片,道:“你當真好奇,盡可先去研讀這份無字天書。”雙指一橫,紙片向著貞瑩平平飛來。貞瑩匆忙伸手接住,逐層小心展開,那紙觸手極薄。捏得重了怕碎,捏得輕了又怕被風吹走。好不容易拿得穩穩當當,定睛看紙張上端盡是亂七八糟的圓點,下端是些歪歪扭扭的線條,痕跡均淡,便如刻在山石上的字跡,長年累月受風吹雨打,而逐漸消退的一般。又有幾條長短不一的白印遍布各處,與從書頁撕下膠帶後遺留印痕相類。紙上怎會產生這些效果暫且不論,單是眼中可見的圓點線條,就已看得腦袋脹大一圈,全然不解其意。心道:“敢情王爺是消遣我來著。”
剛想將紙揉成一團,轉念又想:“王爺冷口冷麵,哪會閑得畫這種圖耍我?其中既是‘必有深意’,當然不是尋常人能看明白的,否則還成什麽秘密?”繞著樹慢慢尋思,不知繞到了第幾圈,忽然靈機一動:“我看不懂不打緊,隻要宮裏有人看得懂不就好了?我且去騙沈世韻說,查出了刺客的線索,而且他們另外還有個大陰謀,這便是截獲的一封密信。她想一探究竟,就得聽我的著手調查,到時我在一旁假意出謀劃策,提些華而不實的建議,其實還要靠她獨立分析。她解出謎底,不也等於我解出了謎底?”但這樣一來,等於承認沈世韻慧根獨具,更勝於己,那卻是絕不能容忍。尋了個想法暗自寬慰:“紙上寫的都是畜牲文字,人類看不懂,隻好去拜托畜生解讀。”
於是回到吟雪宮,先在大廳中探頭探腦,確認福臨已不在殿內,遂躡手躡腳的挨近內室,正要掀簾進入,聽到房中有人低聲說話,聲音尖細,是小太監的聲音,聽來不止一人。這次難得的沒有胡思亂想,手在半空舉得酸麻,便搭在門框上,側耳傾聽。
先一人道:“韻妃娘娘料事如神,奴才等苦候多日,終於等到王爺沉不住氣,離開了王府,但他身邊並無旁人跟隨。”又有一人道:“你說得不對,王爺在府中行事有條不紊,絕不是沉不住氣的表現,而是專在等某個最有意義的日程,這才有所行動。娘娘可知近月有哪些特殊日子?”沈世韻冷冷的道:“相同時日,與不同人皆有其獨特深意,不依實情,胡亂猜想又有何用?”另一人道:“王爺外出是天賜良機,奴才想牢牢把握,大夥兒趁機潛入府中,分頭尋找線索,運氣好的話,還能將那個刺客給揪出來。可王公公攔住我,說娘娘隻命咱們盯王爺的梢,沒許我們擅作主張。萬一給侍衛拿住,那就功虧一簣,身份也會一並暴露。”沈世韻道:“你懂得隨機應變,足夠靈活。王公公處事穩妥,考慮周詳總是不錯的。後來怎樣?”那人氣呼呼的道:“奴才說‘娘娘待咱們恩重如山,奉命辦事,我張某人萬死不辭。王公公,你貪生怕死,盡管留在府外,我也不攔你。但有了功勞,別找我同你平分。’王公公說‘不行,大家是一根線上的螞蚱,禍福與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你一人被逮到,勢必連累全體,我們不想陪你受罰。’奴才堅決要去,王公公堅決不許。奴才大怒,推了他一把,喝道:‘讓開’,他也推了我一把,喝道:‘不讓’,誰也不服誰,就這麽動起手來了……”
連貞瑩都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心道:“沈世韻雖然聰明,卻養了群笨奴才,可也真夠笨的。”想象著沈世韻眉眼氣歪的樣子,又聽她道:“你們都很忠心,本宮自理會得。但我並非派你們去王府打架,難不成是那裏的練武場更大些?動手時各用過什麽招式,勝負如何,那也不用詳細稟報了。你們隻專注著爭出高下,最終一無所獲?”傳來幾聲低低的咕噥,想來是兩名太監自覺慚怍。突然有個女子聲音笑道:“這幾個家夥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奴才,關鍵時刻,隻有本姑娘靠得住些。”沈世韻道:“是啊,洛瑾,說到底本宮還是對你最放心得下。聽你語氣,想是有所發現了?”
洛瑾得意洋洋的道:“那是自然。我依照您的吩咐,先勸皇上去禦花園逛逛,後想有些人在豫親王爺府外埋伏多日,一時興起去瞧熱鬧。剛到附近就看到二位公公打架,問明了經過緣由,我想中間人可不能做,做得不好,裏外不是人。趁著他們打架的工夫,不如去碰碰運氣。在王府搜尋一圈,最後溜進書房,看到桌上擺了一摞白紙,隻不過紙麵卻是空的。又在室內東瞧西看了半天,終於注意到異常之處,發現王爺的書架上堆滿了書……”那張公公酸溜溜的道:“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大驚小怪。王爺博學多才,書房裏擺滿書有什麽不對?你不學無術,難道王爺也不讀書?要是書架上沒書,那才真有些稀奇。”沈世韻急道:“別理兩個廢物打岔,快說下去。”洛瑾笑道:“等下再尋你們算帳。王爺的書皆是依照由薄到厚的次序,排列得整整齊齊。卻有一本格外厚的放在當中,與中等厚度的書格格不入,外緣又有些突出,與同排書不屬一平麵。試想一個曆來做事細致的人,怎會突然變得粗手粗腳?這書一定是近日看過,又並非王爺親手擺放。如是府外之人偷窺,定會萬般謹慎的將書放回原位,唯有經過王爺默許者,才敢如此隨意。說到王府這位神秘客人的身份,也極易推想,十有九成是那個魔教小妖女,她藏在府中養傷,閑時就抽出書來看。但是那書既不是武功秘籍,亦非宮廷密卷,不過是一本市麵上隨處可見的編年史書。我曾快速翻看過一遍,書頁上未見批注圈劃,隻其中一頁的空白處滴了一點墨跡,那一頁記載的內容也沒什麽特別。此外書冊無夾層、無信件、無秘錄,你們說她為何會看這樣普通的書?首先可以排除她生性好學,專意求知;那就僅剩唯一的解釋:並非王府中的書有問題,而是在於此書本身。為了不驚動王爺,我就將書放回書架,也是故意留出半截,再到書市上買來相同的書,供娘娘參詳。”
她話音剛落,屋裏頓時噓聲一片。有的道:“不過是一本破書,也能給你雜七雜八,扯出一堆廢話。”“說不定那妖女悶乏無聊,拿了本書隨手翻翻,打發時間。”“能想得出跑到書市上再買一本,你真有意思。銀子多也不用這麽浪費。”“有發現等於沒發現,說了白說。”顯然眾太監不服洛瑾搶去功勞,更反襯自己無能,一時群起而攻之。立刻傳來“咚”“咚”幾聲悶響,夾雜著眾人吃了拳頭的呼痛聲。洛瑾笑道:“你們才到吟雪宮當差幾天?好的不學,盡跟胡為學得一副德性。這也難怪,要從他跟你們舊主子貞妃娘娘身上找到點好,可當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