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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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聽“嗖”的一聲,那官兵大刀脫手飛出,朝著車廂擊去。守住胡為的官兵恐受波及,四麵閃避。大刀貼著胡為脖子飛過,釘在車廂木壁上,胡為仍能覺出刀鋒涼度,嚇出一身冷汗,連呼吸也險些停止。程嘉華死裏逃生,見一片樹葉飄到那官兵肩頭,想來擊開大刀的就是這薄薄的樹葉。內功如非到達某一境界,絕難以此為暗器。程嘉華既感欽服,且又暗自羞慚。順勢望去,一個黑衣少年從樹梢躍下,背靠樹幹,臉上神情似笑非笑,衣袂無風自飄。

    暗夜殞叫了聲:“少主?”眼神閃爍,神色猶疑。胡為驚魂初定,又張口大呼:“這人是反賊頭目,大夥兒立功的機會來了,抓住他,快抓住他!”江冽塵也不惱,聽到這“頭目”一詞,反覺十分滿意,微笑道:“好,說得很好。”向前走了幾步,道:“殞兄弟看你不順眼,我聽你說話倒很順耳。隻是我早跟你說了,沈世韻想見我,就讓她自己來求我,不知是她沒記性還是你沒記性。這一出鬧劇,又是她的主意罷?”胡為不知他是否有意說反話,不敢貿然答腔。江冽塵又道:“現在我要帶我的人走,想必你也沒有意見?”說完一手拉著暗夜殞,另一手扯著程嘉華,運起輕功離開,轉眼間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外。程嘉華嚇得哇哇大叫,陳未尚隻顧及女兒,侄子的死活暫且不作理會。胡為這才回過神來,叫道:“快追,別讓反賊跑了!”眾官兵心中忌憚,明知螳臂當車是個死,豁出功勞被搶,都巴望著旁人當先鋒。胡為叫了幾聲無人答應,隻好改換命令:“快追!反賊敢明目張膽的出現在京城,必有聚集之地。隻需找出他們落腳處,不必起正麵衝突!另一批人,去把這老頭拽開,押送囚車回宮!”官兵聽到這任務容易,方才分頭行事。

    江冽塵帶著暗夜殞與程嘉華來到城郊荒地,將程嘉華放在一棵枯樹旁,拉暗夜殞走開幾步,麵色登沉,道:“我千叮萬囑,命你不可衝動。今日我一個沒看牢,又讓你當街鬧事……”暗夜殞袍袖一拂,怒道:“什麽叫‘一個沒看牢’?我是你養的一條狗麽?需要你寸步不離的看管?”程嘉華適才身子陡然淩空,看到周邊景物在眼前快速閃過,他輕功不佳,平生從未有過如此體驗,嚇得臉色煞白,緊閉雙眼,卻並未當真昏厥。而今躺在樹下,雙目微睜,靜聽兩人對話。看到暗夜殞如此凶神惡煞之人滿臉鬱結,語句也稍顯幾分孩子氣,忍不住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暗夜殞立刻轉身,怒道:“笑什麽?你也敢嘲笑我?”江冽塵笑道:“是啊,平時我嘲笑你,那也罷了。”暗夜殞怒道:“別給我打馬虎眼,還有你!剛才那個狗官一句稱呼欠妥,你瞧瞧你當時那副歡天喜地、誌得意滿的樣子!連我都替你感到羞愧!”江冽塵道:“我本就要做無上至尊,要將這錦繡山河盡據為囊中之物,令世間萬民臣服於我。那是睥睨天下的雄心壯誌,我為何要感到羞愧?你又為何要替我羞愧?”也不管暗夜殞氣得雙眼發綠,走到程嘉華身前,隨意一抱拳,道:“這位兄台,有禮了。”

    程嘉華扶著樹幹站起,匆忙還禮,道:“是,是,在下程嘉華,有禮……你,你就是……”他想對方救過自己,再罵“反賊”總是不好,又不知該如何稱呼。江冽塵倒是不推不拒,淡淡道:“反賊頭目。”程嘉華一怔,幹笑兩聲,道:“其實……祭影教也沒什麽。朝中盡是如同那狗官一般的國之蛀蟲,行事又能比魔教好到哪裏去?”江冽塵好笑道:“我又沒自慚形穢,你忙著寬慰我做甚?”暗夜殞重重“哼”了一聲,他雖早知江冽塵有謀反之心,但聽他毫不避諱的公然說出,仍是耐不住的憤怒。江冽塵並不理會,徑自向程嘉華問道:“程公子,方才我見你對那位遊街的姑娘極為熱心,卻是何故?你認得她麽?”

    程嘉華道:“當然認得,她是我的表妹!而且……雖然沒通正式婚約,可兩家長輩均有此意,已是默許了的,是以,她還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暗夜殞道:“過你喪門鬼關的掃把穢星妻子。”程嘉華正色道:“殞堂主,請您不要侮辱香香。在下知道,您也有心上人,便是那位真正的楚姑娘。將心比心,如若有人也這般侮辱她,你的心裏又怎會好過?”暗夜殞怒道:“你這小子……”江冽塵抬手止住他衝口欲出的怒罵,道:“你說那是你的表妹,有何憑依?”

    程嘉華道:“當時她對我做了兩個手勢……”抬起右手,在眉眼前平平劃過,道:“這是‘舉案齊眉’。”又將手舉過頭頂,向後梳下,道:“這是‘白頭偕老’。以前小的時候,都是我覺著好玩,自創出來教給她的。除了她,絕不會再有第二個女子懂得這手勢。再說,當你真心愛一個人愛到極致,對她的氣息、她的語氣,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情,都會感知得一絲不差,沒有人能在你麵前冒充她。殞堂主,您說您愛楚姑娘,難道還會分辨不出,她與我表妹間的明顯差別?”暗夜殞怒道:“見你的鬼……”口氣卻已不如前時強硬。江冽塵道:“此事諸多曲折,還須請問賢兄前後因果。”

    程嘉華一提及此事,憋在胸中的一股怒氣又往上湧,道:“香香是我姑丈的獨生女兒,她平時性情溫雅文靜,連一隻雞都不敢殺,一隻螞蟻也不願踩死,什麽觸犯人命案,盡是些無稽之談!前幾日表妹忽然失蹤,姑丈急的了不得,四處托人問詢。表妹不曾結識過什麽男子,也大抵能排除與人私奔的可能……不,就算有,她也絕不會做這等傷風敗俗之事!我知道她有幾個要好的女伴,便隨著姑丈挨家挨戶的打聽過去,最後終於得到了一點端倪,聽一人回憶,說起那日逛集市,有位年輕公子替她們打扮,她當時是心魂俱醉,可回家對鏡一照,竟與打扮後的香香一模一樣。她立刻感到有異,洗去了妝扮,又托人弄到一張通緝令,那張畫像就是……原來是上了那人一個惡當。我和姑丈暗叫不妙,四處探問,得知果然有個姑娘落網,就是畫像上的那一位……”

    江冽塵淡笑了笑,向暗夜殞道:“如何?你這可放心了?”暗夜殞心頭一寬,道:“夢琳真是聰明,這一招夠高!”程嘉華正說得義憤填膺,口幹舌燥,哪容得他們忽略自己,提高了聲音,氣呼呼的道:“我姑丈是這京城首富,樂善好施,與皇宮的幾個重要官員均有往來。時不時給這個送幾百兩銀子,那個又送幾百兩。他們平日眼紅姑丈錢財,裝得熱誠義氣,個個能拍胸脯擔保,說與姑丈有過命的交情。姑丈可還沒破產哪,一遭落難,這群人便避之唯恐不及,姑丈想托人幫忙,不論尋到哪一處,均被拒之門外。哪有半點好朋友的樣子?狗屁不是!人情比紙薄,我現在才算懂得,這話說得當真沒錯。後來好不容易有一位從四品內閣侍讀學士,收受重金後,願意替我們打探。原來這一切全是韻妃主使……”

    暗夜殞插口道:“你表妹死掉正好。韻妃這次認錯了人,以後想必不會再找夢琳的麻煩,她也就安全了。”程嘉華怒道:“說什麽認錯?這些都是韻妃那賤人的陰謀詭計,你不懂的麽?”取出香香塞給他的紙團展開,原來是一幅簡筆圖,邊角畫了個隱蔽的山洞,洞中有條蛇探出半截身子,不遠處有條甲魚,頭頂冒出迷煙。程嘉華一看之下立即領會,解說道:“利用假象製造煙霧彈,引蛇出洞,這都是針對你們祭影教的!不過很奇怪,似乎並非出自表妹手筆……”暗夜殞皺眉道:“這韻妃是什麽人?”江冽塵情知不妙,正想以話岔開,程嘉華卻早將仇人背景調查詳盡,張口就來,答道:“韻妃就是沈世韻,當今聖上的專寵愛妃。聽說原本隻是荊溪沉香院的一個低賤娼妓,以色相惑帝,把皇上迷得神魂顛倒,才受封為娘娘。她為了抹煞這段不光彩的曆史,暗中派殺手將老巢一把火燒了。在宮中也不安分,對‘女人不得幹涉朝政’的曆代規矩置之不理。皇上可也真聽她的話,任何事均予準奏,這狐狸精……”

    江冽塵心生不悅,道:“常言道得好,英雄不問出處。何況盡是江湖上口沒遮攔的謠言,當不得真,那也不必提了。”程嘉華聽他語氣,明顯是在包庇沈世韻,雖然不解,倒也是個明白人,續道:“好在她倒並非獨嗜驕奢享樂,皇上才不致受她牽連,做出禍國殃民的罪業來。憑良心說,這個女人處理政事確實有一套,輔佐皇上以來,分別平定了幾處規模不小的起義暴亂,又接連攻陷祭影教多處分舵,在百姓中也樹立了良好口碑……話說回來,我自然懂得‘一將功成萬骨枯’,欲成大業必將有所犧牲。但我不是聖人,終難免俗,她對我表妹辦的事太不地道,我就是不服她!要當誘餌,她自己怎地不去當?”

    暗夜殞眉頭擰得更緊,一擺手道:“沈世韻……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你們都不要說話,讓我好好想想!”他一向眼高於頂,闖蕩江湖時,對遇到的大多數人都不屑一顧,此時調動記憶分外艱難。將近期內各事逐一在腦中搜索,從前往助陣到遠赴少林寺尋找圖紙,再到英雄大會事變倉促逃離,迫不得已藏身客棧,再將對話仔細回想,豁然開朗,冷笑道:“哦,我想起來了,原來是她……哼,便是少主你著力維護之人,還要我保證絕不動她,否則不再認我這個兄弟……原來就是她啊,哼哼,怪不得,怪不得。”江冽塵道:“有些話不要亂說,我怎會不當你是兄弟?”暗夜殞又冷笑幾聲,向程嘉華一抬下巴,道:“喂,你表妹有救了。”程嘉華一聽大喜,道:“殞堂主,在下知道您智計冠絕天下,無雙無對,想出來的法子必是好的。如能救得表妹,在下來世做牛做馬,也必當報答您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