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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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爾袞道:“這就是了。前幾天吟雪宮中行刺一事,據說你是親眼所見。說說罷,怎麽回事?”程嘉璿勉強平定了心緒,道:“那都是福親王一手策劃,為逼韻貴妃答應合作,借此自表忠心,以情動人。同時,也算是給她一個下馬威。”將大致情形說了一遍,道:“韻貴妃的真實心意,誰也猜不透。隻能說她在福親王麵前,雖然尚未擺出明確態度,但舉手投足間,已大致是應承了下來,那麽,她以往與咱們的聯手之議——”多爾袞冷笑道:“哼,她敢賴賬?韻貴妃和淩貝勒盡是一丘之貉。明麵上對誰都不得罪,處處結盟,都不過是握在股掌間操控的工具。如果她敢拿本王的兵力耍弄鬼把戲,我也盡可將計就計,讓她自討苦吃。這些個欲擒故縱、假義施恩之局,不是隻有福親王會布。到了本王手上,定能布得出天衣無縫的死局。就讓他們在裏頭折騰去。”程嘉璿稍一轉念,道:“淩貝勒近來與韻貴妃日漸生疏,幾乎已有決裂跡象。依女兒看來,他二人已是各為其利,難再協作。不如咱們趁此機會,從中分化……”多爾袞一抬手,道:“不,韻貴妃母子失和之事,傳遍宮廷內外,本王亦有耳聞。不過是故意做戲給外人看,引得有預謀之人蠢蠢欲動,相繼暴露,就此失卻先機。咱們要是也湊這個熱鬧,那就中了計。即使此事屬實,咱們也不必心急太甚,等對手倒得差不多了,再來插入也不遲。”

    程嘉璿輕輕應了一聲,道:“耀華哥哥的確才能出眾,但想來在義父手下,德才兼備之士甚廣,一抓就是一大把。也不會短了這一號人物。您想邀他合作,不知是有什麽任務交給他辦?”多爾袞一抬眼,犀利目光直射。程嘉璿心中沒來由的一虛,頭頸再次深埋下去。多爾袞道:“你心裏始終抱著萬分之一的指望,還想認回他這哥哥,是不是?你老實給義父說。”程嘉璿捏緊雙拳,心中一番天人交戰,最終仍是鼓足了勇氣,輕輕點一點頭。多爾袞道:“好,那本王也就不瞞你。如今你二人身份特殊,利用價值卻是同樣的。假如我現在犧牲你,去指證上官耀華的身份,對此事皇上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殺了他不算,連福親王也得通受牽連。即使能保住爵位,也須將兵權如數交出。沒有了兵權,就如失卻利爪的猛虎,空具其表,再不必有所忌憚。同時既然我連自家義女的身份都不隱瞞,主動稟報,皇上念我忠心,又有及時悔意,必定不會多加追究。說不好還重重有賞。俗話說得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六年前,你就該死在陳家滅門血案上。是本王擔著罪責,收留下你,讓你過了這六年的安穩日子。此時要你為我的大業犧牲,你也是沒有理由拒絕的。”程嘉璿大吃一驚,道:“義父……我……”她如今過得算不上快活,但想到死後無邊無際的虛空之感,甚而舍卻所有記憶,來世又是全然不可預計,對生命實有加倍的珍惜。

    多爾袞淡笑寬慰道:“不必擔心,你是本王一手培養起的重要棋子,即使要棄,也不能死的這麽不明不白。以後還有更多任務交給你辦,如果都能出色完成,那麽你的命,還可以多留些時候。但有現成的便宜不撿,不是本王的作風。這一筆天降橫財,說什麽也得從其中撈上一點油水。不得已,隻好對上官耀華下手。要怪,還是怪他的命不好。這樣罷,以後你再想接近他,本王也不再反對。不過這‘取悅’,也得取得有些技巧才成,最好能得到他全副的信任。此後讓他碾轉兩地,傳送情報。福親王也不會放過這個送上門來的好機會。不過,他不知道,這小子不僅是細作,還是個雙重的。因此本王即可據時局之變,隨時給他些相應消息。前幾次暫且吃些小虧,騙得他信任。等他嚐到甜頭以後,本王再弄些八分是真,兩分是假的情報,讓他依此而動。正是這兩分的疏忽,便會要了他的命。如果能就此扳倒了福親王,就不必再牽扯上你的身世秘密,但為免夜長夢多,那上官耀華還是不能留。”程嘉璿可憐兮兮的道:“義父……可我和耀華哥哥……我們自小失散,六年後好不容易有了重逢機會,卻隻因身在宮廷,為各方勢力所使,各自卷入陰謀爭鬥,拚得你死我活……錯過了兄妹之緣,僅能以對立雙方相處,表麵虛與委蛇,背地裏則使盡渾身解數,鬥得你死我活。我們的命,是不是太苦了?”多爾袞道:“想成就大業,不但需要無以匹敵的力量,還須吃得尋常人無法想及的苦。都說時勢造英雄,卻為何隻有亂世,方能成就人才?那便是受時局所迫之故。”

    程嘉璿輕歎一聲,或許就從自己與哥哥分別投入宮廷兩派陣營後,這份敵對到死的局麵便已注定,偏生她對身邊親近之人最重感情,怎麽也狠不下心來。多爾袞還沒給她喘息之機,又道:“以前你提起斷魂淚、絕音琴兩件七煞至寶便在宮中,本王時時留心,到得近日,終於不負我所望!不過,你猜那兩件寶物是藏在哪裏?你絕對料想不到。”程嘉璿想到宮中千奇百怪的地形,頓時頭都大了,道:“女兒猜不出。”

    多爾袞道:“那也不奇,你的腦子全被其他事塞住了,還怎能靜下心來詳察?你在吟雪宮一住就是六年,難道從未發現,韻貴妃臥房裏有一條秘道?聽說那兩件寶物,就放在秘道所通往的地下。不過……吟雪宮原本是紫禁城中一處廢棄冷落的宮殿,皇上是重新賜名,專程送給她。然而那秘道,絕不是原本就有,而是韻貴妃遷入後的傑作。能夠不聲不響的開鑿出這樣一間密室來,連皇上也給她瞞過了,不得不說,這是她的本事。既然無人知曉,那密室就可以派更多的用場。比方說,藏了許多她急於掩埋,見不得光的東西?對……先前怎地沒想到?你下去以後,仔細找找,如果有她的罪證,好比草稿文書一類,不必客氣,全拿來交給本王就是。韻貴妃自作聰明,不肯乖乖合作,我倒要讓她作法自斃!”程嘉璿心裏剛一轉念,立即給多爾袞料中,稍有慌張,道:“義父怎知……女兒想下密室瞧瞧?本來,是正打算向義父請示的。”

    多爾袞冷笑道:“養了六年,你心裏想什麽,本王豈有不知?隻不過你請示是假,詢問秘道所在,才是真正用意。本王也不同你計較,畢竟各人全力以赴,所爭奪的東西不盡相同。那兩件寶物,你可以拿給他去做人情。最好就借機說服他,同我合作。反正將來總有一天,七煞乃至整個天下,都將盡歸於本王。做人的眼光就該放得長遠些,切忌著眼於眼前蠅頭小利,束縛眼界。”說著喚她俯耳過來,將秘道入口詳細說了一遍。程嘉璿一邊點頭,用心記憶。末了問道:“義父,除了女兒之外,您在吟雪宮……還另有不少隱蔽的耳目,是不是?”

    多爾袞道:“不錯,假如要本王隻依靠著你的情報,就隻能永遠當瞎子、聾子。好比這條秘道之事,又難料幾時方知。”程嘉璿心中極是憋悶。本來覺得吟雪宮中的機密情報全由自己打探,是個舉足輕重的腳色。然而經此一說,原來多爾袞對她期望並不甚高,難怪有不少通傳回的情報,義父反應都極是淡然。說不定早已聽過一遍,再到她講不過是多做一遍確證,是個全無價值的工作。虧她還始終興高采烈,原來也不過是一個人瞎起勁罷了。一陣由衷沮喪,道:“那他們是誰?定然是……各種身份都有罷?總該做個了解,也免得將來誤傷了自己人。”多爾袞道:“不知道才是最好,那就盡可避免你一時嘴快,泄露天機之禍。這也不是不相信你,隻不過是加了雙層防護。至於你的問題,本王可以回答你:不錯。的確形形色色,著眼也不僅限於吟雪宮。也許你平日裏所碰見的任意一個相貌平常的宮女,乃至於遊手好閑的小廝、油腔滑調的太監、老實本分的夥計,都有可能是本王的人所扮。隻不過,最接近韻貴妃身邊的,隻有你一個。”程嘉璿心中起初是一喜,隨即重重跌落下去。她這個最挨近核心之人,本應收集到第一手情報。結果進展卻比外人更不如。這豈不是間接說明,她的能力是其中最差?

    其後多爾袞又將宮中事務大致囑托一番,仍叫她加倍留意,隨後找人送她回宮。這時程嘉璿已提不起什麽精神,直到進了吟雪宮,才想到情報一事既非由她一人負擔,即使偷些懶,也不致影響全局,倒也並非完全的壞事,心裏才覺少許平衡。殿中此時正空無一人,剛好方便她實施計劃。即便不然,也未必再能苦熬得住。找到七煞二寶,在江冽塵麵前就有邀功之機。他以前討厭自己,難保不是因任務久耗無果之故?沒一會兒就站到了沈世韻常歇息的床榻前。隻見床頭雕了一隻浮凸起的龍頭,一眼看去,氣勢極顯威嚴。這在平時早已看慣了,隻當作是皇宮中一件尋常擺設。反正宮中任意一件有些名堂的東西,上頭都是雕龍刻鳳的。她看得多了,習以為常。這次還是頭一回帶了另一種眼光來打量這龍頭,心中隻覺它神秘莫測,由主觀意念所控,頓時覺得龍的眼珠也微微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