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給三郎陪葬

字數:5350   加入書籤

A+A-




    手機閱讀更精彩,手機直接訪問 c

    暮春三月,寬敞精致的庭院中,花木旁出斜逸。

    看起來像是許久無人收拾,桃花落了滿地繽紛的殘紅。

    鏤雕雲紋的窗子,窗扉大敞,卷進了幾許桃瓣,和一絲寒氣。

    那桃瓣落在正對窗子的梳妝台上,落著薄薄灰塵的銅鏡,被豔紅花瓣襯得更加晦暗。

    室中一張高大的千工床上,單薄的錦被裏,微微凸起一個人形。

    像是感應到春寒之氣,錦被下的身形微微一顫。

    隨後,鑽出一個少女蒼白的麵容。

    久病的少女未梳發髻,一頭青絲軟軟地披在腦後,像是一匹墨色的錦綢。

    她膚白似雪,杏眼如墨,櫻唇不點而紅。

    原是個絕色美人,滿麵卻凝著愁緒與病痛,讓她細細的眉尖蹙起。

    這一蹙,恍若西子捧心之態。

    她慢慢地從錦被中直起身子,那方尖削的下巴,修長的天鵝頸,一點點露出。

    最後,她吃力地,靠在了床頭的引枕上。

    “蘅芷院的桃花,竟然謝了。”

    她心中默念著,眼中滾下淚來。

    初嫁入將軍府,成為大魏聲名最盛、最年輕的大將軍,嶽連錚的妻子——

    那個時候,桃花開得正好。

    她還記得,那日送她的花轎抬進將軍府的喜娘,見了這滿院的桃花,格外歡喜。

    “恭喜大小姐,這是好意頭!您嫁進了將軍府,日後就是執掌府中庶務的夫人,從此夫貴妻榮,一生無憂!”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她心中歡喜,隻在蓋頭底下笑了笑。

    “婉儀日後若是平安喜樂,自然不會忘了您這吉言。”

    誰料她鳳冠霞帔,端坐洞房之中,卻隻等來了家仆匆忙的稟告。

    “回稟三少奶奶,北疆傳來緊急軍情,將軍已經啟程了!”

    她蓋在大紅喜帕之下的臉,喜氣的妝容,被兩行淚水衝淡……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不出一個月,嶽大將軍戰死在匈奴鐵蹄下的消息,就傳回了長安。

    嶽家一門忠烈,老將軍並膝下五子,皆是國之棟梁,為大魏守土護疆。

    老將軍並其餘四子,先後捐軀戰場。

    自嶽連錚戰死之訊傳回之後,一門忠烈的嶽家,便成了一門寡婦……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新婚夫婿生的何等模樣,便在將軍府的祠堂中,見到了一具身著殘破戰甲的焦屍。

    風塵仆仆的士兵,帶著一身戰場血腥,朝她跪地行禮。

    “夫人,我們把將軍的屍首送回來了!”

    她當場昏倒在地。

    這一昏迷,竟落下了病根,再也沒能從病床上起身。

    她忽然打了一個冷顫,想讓丫鬟進來把窗子合上,嘶啞的喉嚨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再怎麽嚐試,也隻能像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一樣,發出嘶嘶的聲音。

    她頹然倒在了床上。

    外間屋子,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莊婉儀心中微喜,以為終於有丫鬟進來,能為自己倒一杯茶了。

    這一激動,忽然又咳嗽了起來。

    聲音像是殘破的茅屋,到處漏風。

    外間的腳步聲終於近了,一個尖細的嗓音,帶著謔笑之意。

    “三嫂,你怎麽還在咳嗽啊?”

    來的不是丫鬟,而是一個穿著一身緋紅八幅湘繡裙的少婦,妝容明豔得有些刺目。

    莊婉儀屋子裏蒙塵的一切,越發襯出她的光彩奪目。

    那是嶽家四郎的孀妻鳳蘭亭,未嫁時乃是當朝一品太師的嫡次女。

    或許便是因為身份太高,打從莊婉儀嫁進將軍府,她就一直沒有露過什麽好臉色。

    她的腳步慢慢靠近,曼妙的裙擺如蓮花曳動,一點點走到莊婉儀的床前。

    而後,她微微俯身,在莊婉儀耳邊輕聲道——

    “你怎麽,還沒死啊?”

    病弱的美人忽然抬起頭來,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鳳蘭亭看著她幹裂的嘴唇,不禁嗤笑出聲,“想喝茶嗎?你自己的丫鬟都被老夫人攆走了,外頭這幾個丫鬟,是不會搭理你的。不過,我倒是可以替三嫂效勞。”

    鳳蘭亭走到桌邊,慢慢地倒出冰冷的茶水來。

    那張妝容精致的臉,眸中染上一層恨意,怨毒地盯著莊婉儀。

    “就憑你,一個區區四品翰林之女,也配得上嶽連錚?你除了這張臉蛋好看一些,有什麽資格同我站在一處,還做一品夫人強壓我一頭?”

    她伸手將冰冷的茶水灌到莊婉儀口中,便聽得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莊婉儀無力地扭頭掙紮,一不小心,鳳蘭亭尖尖的指套,在她麵上劃過。

    那蒼白至幾乎透明的肌膚,一下子沁出血來,烈紅如火。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得的什麽病嗎?”

    鳳蘭亭見她咳得滿麵通紅,不禁笑出了聲,顯得格外猖狂。

    “那不是病,是華佗草之毒。可憐老夫人最後一個兒子也去了,一個沒有圓房不可能誕下孫兒的兒媳,將軍府留你何用?”

    莊婉儀目露驚恐,額上青筋畢露,汗珠滾了下來。

    她嘶啞的嗓子啊啊地叫著,聲音越發破碎。

    “不必叫了,華佗草早就一點點侵蝕了你的五髒,還有你的嗓子。若不是知道你說不出話來,我豈會把真相告訴你?”

    鳳蘭亭滿意地抓起千工床上的幔帳,將自己指套上的血跡擦幹淨,又隨意地朝莊婉儀麵上一丟。

    她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隨後款款走到窗邊。

    窗外下起了細雨,濡濕了大片桃花殘紅,春寒之氣隨著濕潤的雨氣襲入。

    她朝著外間的丫鬟們吩咐道:“院中景色宜人,三少奶奶想觀賞春景。你們記得,千萬不要把窗子關上。”

    丫鬟們的聲音,透著譏誚和了然。

    “是,謹遵四少奶奶吩咐。”

    春寒料峭,隻蓋著薄薄錦被下不了床的莊婉儀,吹上一夜的冷風會如何,眾人心知肚明。

    鳳蘭亭在走出屋子前,最後偏過臉,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要怪,就怪你自己沒那個命享福,偏有嫁給三郎的一場時運。去死吧,去給三郎——陪葬去吧!”

    她在說三郎那兩個字時,語氣不經意柔了三分。

    病榻之上的莊婉儀,忽然明白了什麽,然而再也無力開口。

    這一夜,春寒如刀鋒利,如劍冰冷。

    千工床上的少女,圓睜著一雙大大的杏眼,眼中盛著仇恨與不甘。

    她才十七歲,正如桃花初綻,卻被一場春雨打落。

    寒風卷著雨氣襲入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她捏緊了薄被,也阻擋不住意識漸漸渙散,身體慢慢僵硬……

    瀕死之際,她仿佛聽到遙遠的地方,有樂聲隱隱傳來。

    莫非,是迎接她魂魄歸天的仙樂?

    莊婉儀隻覺得渾身沉重,她費力睜開眼睛,眼前一片大紅。

    這是何處?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眼前遮著一片大紅,連忙伸手扯了下來。

    熟悉的丫鬟聲音,緊張地響起。

    “小姐,大將軍還沒進洞房,您怎麽能自己揭了喜帕?”

    &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