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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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財如命》/春溪笛曉
第九十六章
“西澱省?”段斯年接到電話的時候, 正倚在太妃椅上閑適地躺著。越是需要思維集中, 段斯年越會讓自己好好享受, 若不是下午還要去上課, 他甚至會倒上一杯紅酒。段斯年薄唇微掀,淡淡道, “那地方可不好弄。國內百分之八十的毒-品,都是從西澱那邊運進來的, 徐家那愣頭青一頭紮進去, 現在都沒消息。這裏麵水太深了,還是少碰為妙。”
“你不敢碰?”鄭鴻鈞站在窗邊, 長著薄繭的手指摩挲著手杖上熟悉的紋路, “你不敢碰,那就算了。”
段斯年這個年紀的人理應最受不了激將法,可他聽了鄭鴻鈞的話卻絲毫不為所動。他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問道:“他們威脅到你頭上了嗎?我記得你小時候曾被你祖父送到金家住了幾年,沒處出點情誼來?”
鄭鴻鈞五指微收,心底那隻凶惡過人的猛獸仿佛又要被人送籠中釋放出來。是的, 他去金家住過幾年, 作為兩家交好的“人質”,以便讓祖父完成他的“大業”。他的父親和母親也是在他被送走開始, 暗暗生出了反抗之心,悄然上了岸, 成為某些人的暗線。
可惜那些人根本不是東西, 利用完他們就丟了。
鄭鴻鈞極少去回憶在金家的日子。他並沒有受到苛待, 隻是被教會了一些正常人不該會的東西。哪怕他後來接觸再多普通人,衣冠楚楚的外表下依然藏著野獸般的凶戾。最嚴重的時候,他看到隻朝他撒嬌的貓都想惡狠狠地擰斷它的脖子。
鄭鴻鈞說:“情誼?你與你祖父血濃於水,你對他有幾分情誼?我們這樣的人,說情誼這種虛假的東西不是太可笑了嗎?”
段斯年似乎被鄭鴻鈞逗笑了,隔著電話低低地笑了一聲。他拿起隨手扔在桌上的一對獅子頭核桃,陽光映照下,核桃紅得漂亮,紋路也清晰好看。這是段老爺子盤了許多年的寶貝,前些天他開口討了,老爺子便給了他,氣得那些家夥臉色發青。
段斯年隨手拿在手裏把玩,漫不經心地說:“你很會說話。我們既然是朋友,他要動你就等於要動我,當然不能忍了。你放心,眼下正是機會。老徐那個人啊,兒子在家的時候動不動就把他罵成孫子,現在出事了又急得上火,我正好幫他一把。”
徐家出的事是秘密,不過首都幾個家族基本沒有秘密。段斯年隨口給鄭鴻鈞透了底,讓鄭鴻鈞這段時間配合著行動,既然要插手,那就好好合計。這事可操作的餘地很大,成事了等於讓徐家欠個大人情。
這通電話打了將近一個小時,鄭鴻鈞結束通話後揉了揉太陽穴。比起段家其他上躥下跳的家夥,這段斯年才是最可怕的,他選擇上段斯年這艘船也不知是對是錯。
……
秋高氣爽,層林盡染。一趟開往南華省的火車上,一對夫婦並排坐著,丈夫背脊挺直,懷裏抱著個孩子,軟乎乎、暖乎乎的孩子讓他差點不知道手腳該往什麽地方擺。妻子好笑地坐在一邊,沒有幫把手的意思。他們是軍婚,一年到頭見麵的機會並不多,要上孩子也是意外,誰也沒想到臨行前一次放縱就會懷上。
不過懷都懷了,自然是生下來好好寵著。
妻子說:“當時真是把我急壞了,好在有兩個好心人攔下了人販子。”她歎著氣說,“我這一整年都不敢帶小寶出遠門,都沒來得及登門感謝。這左等右等,等了這麽久才等到你休假。”
“對不起。”丈夫的目光滿含歉意,“去年到今年總是臨時有任務。”
妻子也不是真責怪丈夫,抬手接過孩子,說道:“小寶比我們記性還好,看到那份報道之後一直指著那報紙上的人喊‘姐姐’和‘哥哥’,要不然我們還得托人打聽打聽好心人在什麽地方。”
丈夫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腦袋:“我們小寶從小就知恩圖報。”
說話間,火車開始減速進站。妻子孫佳倩看了眼外麵披著淺黃深紅的山,下意識收緊抱住孩子的手,丈夫孟國慶摟住孫佳倩的肩膀,把孫佳倩和孩子都摟在懷裏,說:“別怕,我在。”
孫佳倩心放回原處,轉頭朝孟國慶一笑:“我知道,我沒怕。”上一次在南華省丟了孩子,孫佳倩心裏的陰影一直沒散去,這次還是有丈夫陪同才敢再次踏入這個車站。
孟國慶擁著老婆孩子走向出站口,碰上國慶佳節,南華省省城的人流十分龐大,前來觀光旅遊的人數不勝數。孟國慶一家三口走到外麵的大廣場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小孩子是最無憂無慮的,早忘記了上次過來的可怕經曆,歡歡喜喜地說:“哇,爸爸,媽媽,這裏人好多啊!”
孟國慶與孫佳倩對視一眼,抱著孩子往外擠。那份報紙上寫的正是方晨雨和關峻在開學典禮上的演講,是半個月前的舊報紙了,也不知是誰用來包東西帶到了他們家,孩子見了就認了出來。報紙上寫有方晨雨的學校,他們準備先去學校問一問,看能不能問出兩個好心人的住處。
國慶期間學校放假了,學校非常冷清。門衛倒是沒放假,依然兢兢業業地守在值班室裏,旁邊用老舊的水壺呼嚕嚕地燒水。聽孟國慶說要找方晨雨,感謝方晨雨當時幫忙從人販子手裏救回孩子,門衛眼睛馬上亮了,一個勁地誇方晨雨:“晨雨那孩子啊,聰明又懂事,每次考試都拿第一,校運會還破紀錄了。人長得好看,說話甜,心地也善良,我看門這麽多年沒見過更好的了。”
誇完之後,門衛把方晨雨家和關峻的地址給了孟國慶夫妻倆,又忍不住問道:“他們是兩鄰居呢,都一樣了不起。回頭你們會不會給他們送錦旗啊?送的話升旗的時候校長會表揚他們的,雖然他們經常被表揚,不過誰會嫌被誇得多呢?”
孟國慶說:“我們等會兒就去定製。”
“那敢情好!”門衛開心地說。
……
同知巷位置很好,孟國慶一家人很快找到了。還沒走近,他們就砍到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在巷口打羽毛球,白白的羽毛球在空中飛來飛去,幾乎沒有落地的時候。在一旁還坐著兩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兩眼冒星星地看著對打的少年和少女,時不時嘰嘰喳喳地誇:“姐姐好厲害!”“哥哥也厲害!”“加油加油!”
孟國慶停住腳步,轉頭與孫佳倩對視一眼,從孫佳倩的眼睛裏讀到了同樣的判斷:這兩個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這兩個人自然是方晨雨和關峻。
方晨雨這人閑不下來,感覺自己膝蓋完全好了,頓時又坐不住了,拉關峻和兩個妹妹出來練羽毛球。打完一輪,方晨雨有點累了,擠到彤彤身邊坐下。彤彤兩眼亮晶晶,拿起水杯給方晨雨遞水。
方晨雨接過水喝了一大口,湊近往彤彤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付款。”
彤彤也湊過去親了方晨雨臉頰一口:“找零。”
曦曦看得又羨慕又妒忌,看了眼自己拿起水在喝的關峻,想象一下關峻親自己臉頰的畫麵,嚇得一激靈。算了算了,還是算了,那太可怕了,哥哥還是繼續凶巴巴吧。她瞄向方晨雨好看的側臉,第一百零八次想和彤彤搶姐姐。
站在一旁等機會的孟國慶與孫佳倩抱著孩子走上前,說:“你好。”
小孩子正是好動的年齡,一下子看到三個小姐姐,馬上掙紮著要下地,端端正正地站好,也學著孟國慶和孫佳倩問好:“你好!姐姐們好!哥哥好!”
方晨雨和關峻有點訝異,沒認出眼前的小孩,隻覺得挺眼熟。
孟國慶把自己和孫佳倩找來的原因說了一遍,才將手裏的果籃遞上去:“因為我過去一整年都沒機會休假,所以現在才找過來,請你們不要見怪。”
“當然不會!”方晨雨見小孩眼睛烏亮烏亮,看著要多機靈有多機靈,沒有因為當初差點被拐走而留下陰影,也高興得很。她說道,“你們不是本省人,不用特意過來的。當時那種情況,誰發現了都會伸手幫一把。”
“也不是誰都會發現。”孟國慶說。
方晨雨邀請孟國慶一家到家裏坐。她沒和楊鐵頭說起過這事兒,楊鐵頭聽孟國慶說起才曉得方晨雨還救過個小孩。
楊鐵頭暗暗剜了方晨雨一眼,意思是“看把你能得,什麽閑事都去管”。
方晨雨吐吐舌頭,老實地沒和楊鐵頭爭論。管閑事這興趣愛好吧,方晨雨從曉事起就有濃厚興趣,一直都沒耽擱過。
三個小孩很快玩到一塊,曦曦和彤彤都很有耐心,帶著小孩在院子裏玩這個玩那個,玩得不亦樂乎。關峻一直沒怎麽說話,等孟國慶夫婦決定留下來吃個午飯,他才壓低聲音和方晨雨說:“你覺不覺得孫女士看起來很眼熟?”
孟國慶滿身正氣,長得濃眉大眼的,一看就很有軍人的氣質。相比之下,孫佳倩長得太好看了,尤其是那雙眼睛,漂亮得像一汪溫柔的春水,叫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
方晨雨原本隻覺得孫佳倩長得可漂亮可漂亮,經關峻一提醒竟也覺得眼熟起來。她仔細回想著自己認識的人,忽然猛地抬起頭來,有些緊張地問:“孫姐姐,你家裏的上兩輩有沒有人曾經去港城那邊發展?”
孫佳倩一愣,沒想到方晨雨會這麽問。她想了想,說:“我們家好像沒人去過港城,不過聽我爺爺說,我有個叔爺爺曾經出去闖蕩,後來再也沒了音訊,也不知是生還是死。怎麽這麽問呢?”
“我有個師兄,”方晨雨斟酌著說,“他的眼睛和你的眼睛很像。不過他身體不大好,才二十幾歲,但頭發一出生就是白的。他父母在他小時候就不在了,沒留下關於家裏人的消息,一直跟著他師父生活。”
孫佳倩沒想到還會遇到這樣的事。她吃了一驚,說:“我爺爺小時候常說我這雙眼睛和叔爺爺很像。”
方晨雨想過要幫喬照找親人當“解鈴人”,甚至還提議弄張照片或者畫幅畫去登報,喬照卻搖搖頭拒絕了。他自小病痛纏身,便養成了隨遇而安的性格,他相信遇到方晨雨已經是他的幸運,再強求更多就是貪得無厭。
方晨雨從來不會這麽想。既然身邊的人能過好,她自然希望身邊的人好好的。雖然她不知道“解鈴人”怎麽能把喬照體內那個鈴鐺給取出來,不過孫佳倩真要是喬照的親人那也挺好的,至少喬照不再是孤零零一個!
不必方晨雨開口,孫佳倩就主動提出要去見喬照。
……
多寶居裏,喬照正出門迎接徐大師到來。徐大師沒說話,先咳嗽了兩聲,進了屋才抓住喬照的手,說:“阿照,我前天與釋空那家夥喝茶,他說你的轉機到了!”
喬照沒欣喜,而是皺著眉問:“師父您受傷了?”
徐大師擺擺手:“沒事。我答應釋空那家夥和他聯手對付兩個降頭師,中間出了點岔子,不過問題不大,你不用擔心。”他能算很多東西,卻算不了親近人的命數。他與釋空鬥了一生,難得釋空求到他頭上,他自然要問一問喬照的事。沒想到一問之下,居然真的有轉機。徐大師說,“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吧,免得錯過機緣。哪怕不能解決你體內的雨霖鈴,至少也認回你的親人。”
師徒倆正說著話,門外出來一聲清脆的叫喚:“師兄!”緊接著,方晨雨的身影也出現在門口。
方晨雨看見屋裏的徐大師,驚訝不已:“師伯您也在啊!”
徐大師點頭,剛想和方晨雨說幾句話,看到方晨雨帶來的人之後卻硬生生把話收了回去。他和喬照相處最久,自然最清楚喬照的長相,孫佳倩那雙眼睛和喬照的眼睛實在太像了,像得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們是一家人。
觀人無數的徐大師一眼就看出孫佳倩一家人與方晨雨身上的因果,不得不佩服方晨雨的運氣。很多事情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做不到,方晨雨可能隻需要消耗一點點運氣。
這還真是巧了。
親人之間有時候非常奇妙,明明沒有見過麵,一見到對方卻打心裏覺得親近。孫佳倩看喬照就是這樣,她才剛當母親沒幾年,正是母愛最泛濫的階段,得知喬照自小沒了親人,也不知道父母雙方家裏還有什麽人、來自什麽地方,不由打心裏心疼,拉著喬照反反複複問來問去。
喬照不太習慣這樣的親近,但也能感覺到孫佳倩的關心和親近。他從小被徐大師帶在身邊修習卜算風水之道,早養成了淡漠內斂的性格,對這種熱情根本無法招架。
很快地,兩邊就按表姐弟認了人。孫佳倩當場打了電話回家,和父母說了這件事。他祖父已經不在了,臨去前還惦記著出去闖蕩的弟弟,父母得知孫佳倩遇上了她叔爺爺的外孫,都激動得不得了。聽到孫佳倩說喬照身體不好,孫父馬上說:“行了,不用說了,我和你媽這就過去,你們先不用回來!”
中午孫佳倩一家沒去方晨雨家吃飯了,拉著方晨雨一起留在多寶居親自搗騰午飯,輕輕鬆鬆做出了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
方晨雨蹭過午飯就沒再多留,和關峻一起走回同知巷。
入秋之後路邊的樹木陸陸續續黃了葉子,方晨雨走在路上的時候葉子一片一片地往下飄,她一路上邊撿些漂亮葉子邊和關峻聊天,不知不覺就到家了。方晨雨笑著說:“這幾天我先不出去了,準備趁著假期給師兄你們織好圍巾!師兄你喜歡長一點的還是短一點的?”
“都好。”關峻說,“你覺得怎麽好就怎麽來。”
“我織得醜醜的也可以嗎?”方晨雨眨巴一下眼,訝道。
“可以。”關峻說,“我會廣而告之,說是你織的。”
方晨雨:“……”
總覺得師兄學壞了,真不知是跟誰學的_(:3」∠)_
……
孫佳倩父母傍晚就到了,顯然惦記著他們叔父留下的外孫。孫佳倩一家都是普通家庭,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晚上殺雞宰鴨,好不歡喜。
喬照沒怎麽享受過家庭的溫暖,這下倒是一下子有了個大家庭。孫佳倩一家人在多寶居後麵的院子睡下之後,徐大師找到喬照,問喬照要不要試試孫佳倩一家裏麵有沒有適合當“解鈴人”的人。
“還是不用了。”喬照說,“現在我也沒什麽事,那些鬼怪根本不敢靠近多寶居。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如果他們知道得太多,一切可能就不太一樣了。”
並不是喬照喜歡揣測人心,而是許多時候人心是經不住考驗的。比如何老和家裏人反目就是因為他的特殊才能。何老子女總認為何老能輕而易舉地賺大錢,為什麽不願意幫他們?
如果孫佳倩一家有困難,喬照是願意幫忙的,但是他不願意這份遲來的親情摻雜太多東西。
徐大師知道喬照向來有主意,歎息一聲,不再多提。他說:“也罷,反正有你師妹在,遇到什麽都會逢凶化吉。”這不,他好不容易和釋空交換來的機緣,方晨雨卻輕而易舉地帶到了喬照跟前。
喬照笑了笑,不說話。
多寶居熱鬧了兩天,孫佳倩一家便回去了。孫父孫母叮囑喬照好好照顧自己,等養好身體可以到鄰省走走,他們給他現殺一頭改良野豬,那肉啊,可香了,燉上一鍋能讓你情不自禁地吃到打飽嗝!
喬照一口答應下來。
人一走,天又下起了雨。秋天的雨不如夏天爽快,連連綿綿的,飄了半天才把地麵打濕。見天氣陰涼,沒多少太陽,喬照準備轉身去茶室喝杯暖茶,一抬眼,卻看見一個拄著手杖的身影站在對麵的樹下。
是鄭鴻鈞。
鄭鴻鈞從馬路對麵走了過來,朝喬照問好:“挺久不見了,喬先生。”
“是挺久不見了。”喬照說著,側身領鄭鴻鈞入內。
兩個人轉到茶室,喬照凝神泡茶,鄭鴻鈞放下手杖,拂去身上濕漉漉的水汽。他奇道:“來時看見個和你有幾分相像的人,是你的家裏人嗎?”
“對。”喬照言簡意賅。
鄭鴻鈞也不再說話。兩個人和往常一樣喝完了一壺茶,鄭鴻鈞便起身離開,永遠不說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也不聊自己要去做什麽,像是兩個萍水相逢的茶友。
喬照看了眼已經空空如也的茶杯,歎了口氣。鄭鴻鈞這人很複雜,複雜到無法單純地用善與惡去衡量,他有可能一念為惡,也有可能一念為善。幸運的是,他現在還是一個人,他心裏的魔鬼還沒有被釋放出來。
……
方晨雨專心呆家裏織圍巾,全家老小加上關峻的,她要織可多了。裴文靜和姚薇薇聽說她要織這個,也買了毛線過來湊熱鬧。知道方晨雨任務繁重之後,裴文靜沒要求自己也要一條,而是說:“等我學會了就給你織一條!”
彤彤和曦曦見方晨雨她們都在織東西,搬了小板凳坐一邊,拿起兩根長長的毛線針有模有樣地戳來戳去,也想學。
方晨雨一個人教四個,速度也沒慢多少,用不了多少時間就織完一條。裴文靜的成果有點慘不忍睹,她在音樂方麵什麽樂器都會一些,一點就通,可惜在織圍巾方麵的天賦實在慘不忍睹,不管配色還是花紋都醜到不行。】
裴文靜繃著一張臉說:“我回去再練練。”
方晨雨沒敢說出關峻那句“醜醜的我也戴,廣而告之是你織的”,怕裴文靜氣得不理自己了。
國慶和中秋的假期很快結束,按照一高慣例,長假之後必然是一輪考試,免得學生放假玩瘋了。方晨雨高二和孫誌清分到了一個班裏,早上一到教室,孫誌清忍不住找方晨雨試探敵情:“放假這麽久,你是不是又完成了一輪複習?”
方晨雨已經把高中課程自學完了,就算立刻參加高考也不成問題。她說:“沒有啊,我和裴裴她們一起織圍巾去了。”
孫誌清:“……”
孫誌清想摔參考書。
方晨雨拍拍孫誌清的肩膀,說:“考試那麽多,不用每次都這麽緊張,學習之餘也要放鬆放鬆嘛。”
“我覺得你時刻都很放鬆。”孫誌清忍不住說。
“沒有。”方晨雨堅決否認。
孫誌清被打擊多了,對這種小打擊已經耐抗多了,默不作聲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啃書去了。方晨雨覺得孫誌清這好勝的勁頭挺好了,也坐下準備看看書。沒想到她剛翻開第一頁,就聽到有人敲窗。
方晨雨這周坐在窗邊,靠著過道。她轉頭一看,隻見外麵秋日燦爛,關峻站在日光裏,看著有些不真實。她起身走了出去,奇道:“師兄,你怎麽過來了?”
關峻說:“校長有事找你,叫我來跑個腿。”
方晨雨一愣。她說:“校長找我有什麽事?”
“我看到李老師過來了。”關峻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就是李光頭。”
方晨雨驚訝。她說:“李老師怎麽會到我們學校來?”
“應該是為你過來的。”關峻說,“你可是拿了個冠軍的,國際級的冠軍,很多年都沒出過了。”
“如果師兄去的話,冠軍會是師兄。”方晨雨說。
兩個人邊說話邊走,很快到了校長室門口。方晨雨敲門走進去,主動向校長和李老師問好。
“我讓校長找你來,是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和首都大學簽約。”李老師示意方晨雨坐下,開門見山地說明自己的來意,“你是我這麽多年來帶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如果你願意的話,不用耽擱到後年參加高考了,明年就可以和新生一起入學。”
方晨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事。她下意識地看向關峻,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後又收回目光。想了想,方晨雨說:“您是要我簽約物理方向嗎?”
“當然。”李老師說。如果不是想提前搶下方晨雨這個人才,他怎麽會親自走這一趟?
“那我不願意。”方晨雨堅定地搖搖頭,“我並不想走研究方向。”
李老師皺起眉。
“我的爸爸很早以前就在研究所工作。”方晨雨說,“在他眼裏,研究比什麽都重要。後來他的研究逐漸深入,經常一年、兩年都不能回家。現在他又已經離開一年了。我很敬佩爸爸,也為有這樣的爸爸感到驕傲,但是,我不想和爸爸走一樣的路。在我心裏很多東西都很重要,我做不到像爸爸一樣認真投入。”
李老師歎了口氣,說:“我明白了。”如果方晨雨是個容易衝動的女孩子,李老師還有把握繼續遊說下去。可方晨雨這番話說得太透徹,他沒辦法再勸。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有的人選事業,為事業付出一生心血也不後悔;有的人選擇家庭,終其一生都在想方設法保有心中最看重的東西。誰的選擇都沒錯,隻是可惜了方晨雨的天賦。
關峻有些惋惜。要是方晨雨答應了,他們可能就能變成同屆生了。不過方晨雨說得有道理,不僅方晨雨不會選擇這個方向,他也不會選。比起專注於學術,他和方晨雨還有更多想去做的事,即便選了這個方向也不可能和真正的研究者那樣專心致誌。
方晨雨拒絕了簽約提議,李老師也不多留了,直接飛回了首都。方晨雨拍拍自己臉頰,轉頭問關峻:“師兄,我以後會不會後悔啊?那可是首都大學,我以前可想考了!”
“你想考肯定能考上。”關峻說。
“那就承師兄吉言了。”方晨雨笑眯眯。
晚上回到家,方晨雨把李老師過來的事給楊鐵頭講了。楊鐵頭沉默片刻,點頭說:“拒了也好。”
雖然有點可惜,但他還是不想外孫女和她爸爸走一樣的路。不是說那不好,隻是不願意方晨雨吃那樣的苦而已。說他小農思想也好,說他沒有覺悟也好,他就想每天看到唯一的外孫女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等再長大一些,他想看她戀愛結婚;等她結了婚再過些日子,看著她生一兩個孩子。到那個時候他就真的一點遺憾都沒有了,可以安心蹬腿去。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早起去晨練。關峻高三後上課時間提早了,方晨雨沒多少機會和他碰上了,晨練一般是一個人跑一會兒就回家。這天天有點陰,空氣不是特別好,方晨雨繞了一段路到了轉角處,看到一個孕婦扶著肚子靠在牆邊,身體好些要往下軟倒。她一怔,趕緊上前問:“姐姐您怎麽樣了?沒事吧?”
孕婦看起來瘦得厲害,對上方晨雨關切的眼睛後連連搖頭,說:“沒事,隻是孕期反應有點嚴重,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她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看著隨時會暈倒。
“要不我送你去前麵的診所吧,那個診所的醫生很好的,我上次傷了腿就是在那裏拿的藥。”方晨雨建議道。
“不用了,懷孕期間不能吃藥。而且我這不是病,隻是孕期反應而已。”孕婦想也不想就拒絕,站起來想扶著牆往回走。
方晨雨勸不了,隻能扶住孕婦說:“那我送你回家吧!姐姐你剛搬過來的嗎?住在哪裏啊?”
“就在前麵那棟樓,很近的。”孕婦說,“謝謝你了,小妹妹。”
方晨雨說:“不用謝,大家住的這麽近,都是鄰裏,應該的。”
孕婦眼神微微閃動,嘴裏卻和方晨雨說著懷孕的辛苦,前期吐啊吐,後期踢啊踢啊,生孩子不容易。到家門口之後她掏出鑰匙,手卻有點發抖,沒法把鑰匙插進鑰匙孔。
方晨雨說:“我來開吧。”她接過孕婦手裏的鑰匙,把門打開扶孕婦進屋。屋裏的陳設很簡單,布置得不太溫馨,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出租屋。她問道,“姐姐你家裏沒人在嗎?”
“我丈夫不久前死了。”孕婦摸著肚子歎氣,“他哥哥把我趕了出來,我隻能自己出來租房。”她走到桌邊坐下,拿起地上放著的暖壺倒出一杯水,“我一個人大著肚子,沒精力收拾屋子,有點亂,你不嫌棄的話坐下和我說說話吧。”
聽到這話,方晨雨哪能立刻就走,她依言坐下,接過孕婦遞來的水喝了兩口。不知是不是錯覺,這水喝下去之後她覺得更渴了,又連喝了幾口才把那種渴意壓下去。她關心地問:“他們怎麽能把你趕出來呀?”
“有什麽辦法。”孕婦搖頭,“他哥哥誣陷我出軌,說我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我在那個家就待不下去了。本來我想流掉這個孩子,但醫生說月份太大隻能留著……”
方晨雨正要安慰孕婦幾句,忽然感覺眼前一陣迷蒙,孕婦的身影從一個變成兩個、三個、四個……她努力掐了自己一把,想讓自己的視線變清晰,可惜與劇痛一起襲來的是更加難以抗拒的乏力感。
“做得不錯。”方晨雨失去意識前聽到一把陌生的嗓音從房間裏傳出來。
孕婦拿出個鐐銬,把方晨雨的手反銬到背後,將她扔到長椅裏,動作完全沒了剛才的虛弱。她腆著臉看向房間裏走出來的中年男人,渴望地問:“金爺,您不如給我兩份七號,我帶她嚐一遍,保證她會乖乖聽話,您想怎麽玩都行。”
被稱為“金爺”的男人用手絹擦了擦手,走到長椅前看著少女昏睡的容顏,瞧見那漂亮的五官,不由邊隔著手絹撫觸她的臉頰邊讚歎:“這麽漂亮的孩子,這麽快就上七號太可惜了。聽話的孩子多得是,少了掙紮會少掉很多樂趣。”見一旁的孕婦露出失望又痛苦的表情,像扭曲的蛆蟲,金爺冷酷地抬腳把她踹開,讓人把昏迷的少女扛上車帶走。
方晨雨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顛簸的車上,雙手被反銬著,眼睛蒙著黑布,無法分辨車子正開往什麽方向。她努力想掙開手上的手銬,卻發現根本是徒勞。
方晨雨乖順下來,一動不動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她腦海裏回想著昏迷前發生的一切,發現自己踩進了一個惡毒的陷阱,這個陷阱用的誘餌是個孕婦,利用的是她的同情心。想到昏迷前聽到的那把男性聲音,方晨雨打了個寒顫,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樣的厄運。
“醒了?”一隻粗糙的大掌按上方晨雨的腦袋,“別怕,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你一定會舍不得走。當然了,你也不用走,這麽多年來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果然是‘白天鵝’,又善良又美麗,誰看了都忘不了。”
方晨雨不動。
那隻大掌也收了回去,除了她的手被反銬住、眼睛被蒙起來之外,男人表現得彬彬有禮,絲毫不像有什麽歹心。
……
方晨雨沒到校上課,各科老師一走近教室就發現了。不過方晨雨是個乖學生,從來不會無故缺課,科任老師都默認她和班主任葉培汝請假了,也就沒多問。班裏其他人也一樣,都以為方晨雨有事沒來,也沒想過去和葉培汝求證。直至葉培汝來上第三節課,才發現方晨雨沒到校。他讓孫誌清先帶讀課文,自己回辦公室打電話到方晨雨家詢問是什麽情況。
方晨雨起得早,晨練完有時會往家裏帶早餐,有時學校有值日會直接去學校。今天正好是方晨雨值日,一般來說方晨雨會提前去學校,因此楊鐵頭沒見著方晨雨晨練完回家也不覺得奇怪。
接到葉培汝的電話之後,楊鐵頭心頭猛跳,說:“她沒去學校?不可能吧,今天她值日,照理說應該更早到學校才對,怎麽可能沒去?”
葉培汝一聽,知道出事了。他說:“她確實沒過來。抱歉,到我上課我才發現她不在。”
都已經九點多了,說明方晨雨可能已經消失兩個多小時!楊鐵頭說:“我讓人去找找看。”
楊鐵頭掛斷電話,急匆匆地穿好外套往外走。出了院子,楊鐵頭就撞上了剛遛鳥回來的關老爺子。關老爺子見楊鐵頭滿麵急色,不由問:“楊老弟怎麽了?”
楊鐵頭簡單地把方晨雨沒到學校的事告訴關老爺子,說:“我先去安保公司那邊找點人一起幫忙找。”還沒到可以報警的時間,隻能靠自己人先找找。
關老爺子目送楊鐵頭走遠,皺起眉,走回自己院子,進屋打電話給關父。上回關父和關峻的談話他也知道,這種時期方晨雨突然消失還是得慎重點才行。
關父接到關老爺子的電話,眼皮也跳了幾下,覺得這件事很不妙。要是方晨雨真出了什麽事,他怎麽和兒子交待?關父在辦公室裏踱步來踱步去,沒能拿定主意,隻能先打電話讓老熟人幫忙沿路設卡攔截,看看有沒有可疑的車輛。
這是最壞的打算了。
他還是希望方晨雨隻是上學路上遇到點什麽事,而不是被某些人給帶走了。
可惜很多事往往會事與願違。關父這邊這樣希望著,楊鐵頭那邊卻找到了很不好的線索,有人說早上晨練時看到方晨雨扶著個孕婦往某個方向走,沒來得及打招呼。隻隱約看到她們是走往前麵那棟大部分房子都出租給別人的出租樓。
楊鐵頭走到出租樓那邊逐門逐戶地找,很多人都不在家。這種老舊的出租樓也沒有裝監控之類的先進設備,楊鐵頭沒能找到線索,隻能找到大房東詢問租客的情況。
大房東明顯沒睡醒,打了個哈欠,說:“我這樓有很多二手房東,有些房子住了什麽人我也不清楚。”
“那有孕婦嗎?”楊鐵頭問。
“沒有,都是上班族,加班都加不完,哪有時間生孩子。”大房東說。
楊鐵頭心裏那種不妙的預感更濃了。他深吸一口氣,正要在想想辦法,旁邊屋子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那是個年紀挺小的小孩,約莫六七歲,他眼睛烏漆漆的,看向楊鐵頭,說:“我見過。”
楊鐵頭霍然看向小孩。
“孕婦。”小孩掰著指頭數,“一個。男人,三個。在,最後一間。”他指向走廊盡頭。
大房東說:“不可能,那房子沒住人的,暑假的時候有個老人在那裏走了,一直沒租出去。”
“有。”小孩說,“孕婦,男人,最後一間。”
大房東拿著鑰匙帶楊鐵頭前往最後一間房子,哢嚓一聲,門鎖被打開了。楊鐵頭走進屋一看,發現桌上有一個杯子,裏麵隻剩一點點水。他拿起擱在地上的暖壺,拔除塞子一探,熱的!
楊鐵頭說:“水是熱的。”
“不可能,我沒租出去,鑰匙隻有我有。”大房東說。
楊鐵頭手微微發顫,他見過的偷兒太多了,很多時候要開鎖不一定需要對應的鑰匙。懷孕的女人,喝過的杯子,他不需要做太多猜測就能夠推斷出早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準備去報警,一起身,卻看見長椅縫隙間卡著根發帶。這是方晨雨晨練時用的,紮著很方便。
楊鐵頭拿起那根發帶,緊緊地握在手裏,哽咽著對大房東說:“借個電話,我報個警。”饒是楊鐵頭自詡是個從不流淚的鐵漢,遇到這種事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那是他唯一的外孫女!(www.101noveL.com)